唐建光:公民口述史进入“蓄势待发”时代
11月,一年一度的历史嘉年华将在深圳举行。令活动创办者、新历史合作社总编辑唐建光感到欣慰的是,这个活动从最初的业内聚会,逐步发展到历史爱好者的年度盛会,去年的嘉年华已经将场所铺陈到音乐厅、少年宫、图书馆等公共空间,吸引了3000多位参与者。
唐建光曾是《看历史》杂志创办者、前主编。他微博上有14万粉丝,大部分是对历史感兴趣的人。但这个历史不是大历史,而是父亲母亲爷爷奶奶的历史,或者说身边人的历史,唐建光称之为“我们的历史”,而他身边越来越多地聚集着同行者。
“公民口述史进入了一个蓄势待发的时代。”唐建光说,今天只要有一支笔、一个录音笔、一台能上网的电脑,人人都是记录者。
中国传媒大学思想政治课老师王宇英第一次知道唐建光的名字,是2011年在《南方周末》上读到关于《看历史》发起的全国中学生历史写作大赛。这个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的历史学女博士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中学生能写史吗?他们写的那叫历史吗?”
直到今年9月初,在崔永元口述历史研究中心举办的讲座“通向公民写史之路”上,王宇英才第一次遇见了主讲者唐建光本人。她在开场介绍中,把唐建光定义为中国口述历史的实践者。此时,唐建光已经办过一本杂志,创设了中学生历史作文赛,参与了大学生口述史工作坊,拉起了穿梭在城市间的历史嘉年华。
然而,王宇英不知道的是打算一辈子跟公共历史耗下去的唐建光,中学时最不喜欢的一门课就是历史课。
那个不喜欢历史的中学生、做了10多年新闻的唐建光在20多年后创办了一本历史杂志。虽然这是一本成都的刊物,但从一开始编辑部就落脚在北京。
那时,微博、微信还没有出世,博客正经历鼎盛年代,个体表达像从打开的闸门中喷薄而出。
“杂志刚开始也讲大历史如辛亥革命,发现公众兴趣有限。人们感兴趣的反而是个体的历史故事,还有很多读者给出自己的故事。”唐建光说。
曾供职于一家都市报的特稿记者杜兴跑到北京,成为了《看历史》第二个员工。在他记忆里,创销量纪录的一期是纪念清华百年校庆的专刊。封面故事是《毕业生——百年清华的中国年轮》。杂志写了10个班级,每个班采访若干人,在一百年的尺度里展现这些青年学生的命运与国家命运的纠葛。
唐建光个人的风格被烙印到了一本刊物中。“他是这个领域一个重要的倡导者和践行者。”杜兴评价说。
“我们把历史拉下神坛,回到人民中。”唐建光8年后也仍然秉持着自己的初衷:采集公众的记忆,回归到历史的应用性——对过去的了解,对人类本身的了解和尊重。
唐建光在不同的场合都提到一个大学女生拍摄的纪录短片,拍摄并不精致,拍的是她自己的奶奶。
奶奶多年未见到这个生长在都市中的孙女,很是高兴,就在自己的“宝贝库”中(平时捡拾的旧货和弃物)搜罗。“你看我刚捡了一件衣服挺好看的。”这就是她想送给孙女的礼物。
“换在平时,孙女肯定会嫌弃的。但是,这个女孩通过采访亲戚、奶奶本人才知道奶奶原本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后来嫁给了爷爷,爷爷是个浪荡公子哥。在那个穷困潦倒的年代,奶奶只能走街串巷去贩卖各种能贩卖的东西,养活一家老小,也落下了这个节俭成癖的习惯。”唐建光说,这种讲述和倾听弥合了代际之间的不理解。
从中学生写作大赛,到大学生口述史工作坊,唐建光发现大多数年轻人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爷爷奶奶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而不少爷爷奶奶最初的反应是抗拒,不愿意讲。他们曾经讲给同事听,讲给别的什么人听,却不愿意和自己的孙辈分享
“我想做这些事情和我小时候经历有关。我对我的爷爷奶奶一无所知,在我四五岁时他们就去世了,他们叫什么名字,做了什么,我都没有印象。”唐建光说自己曾去问过妈妈,“她偶尔讲两句,但她觉得这个事情对你没有意义,没有帮助。”
唐建光在2013年春节做了个试验,给13岁的女儿拿出100元奖金,让她画一个家族谱树。结果,女儿发动了两个表哥,四处给亲戚打电话,在家族谱树上画出了100多个人。
“里面有三分之二的亲戚我都不认得。”唐建光自己都被这个结果震住了。这些与你有联接的人有什么故事?经历了怎样的人生?
做历史8年,唐建光赶上了很多事情,抗战史热,微博、微信等新媒体的崛起,他离开传统媒体,转战新媒体平台。而这期间,口述,越来越成为一种记录的时髦方式。
但是,公民口述史在近现代历史学界即使越来越得到重视,总体仍然处于一个边缘位置,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口述史“不靠谱”。
对“真实的历史”的严苛度,这是唐建光这样的实践者与业内学者所处的最大分水岭。
实际上,唐建光在《看历史》时期就曾有一次特殊遭遇。一位八九十岁的杨姓老兵冒充淞沪会战八百壮士,结果被杂志和其他几家媒体刊发出来。唐建光和团队很快发现这个老兵是在冒用别人的身份。
在与口述史学者和爱好者交流的过程中,大家都承认由于生理原因(记忆力)和心理原因,口述内容很有可能是存在误差的。
“那什么是可靠的呢?文献可靠吗?”唐建光抛出了这样的问题。“我们首先要承认历史是不靠谱的,打破历史虚无主义。然后,是去减少不可靠性,去伪存真,尽量接近真相。”
唐建光始终相信:“我们不是用一个冷冰冰的工具,得到一个冷冰冰的真相。我们对历史研究和追踪,要建立在对人的尊重上。有的时候你要判断什么更重要?更何况有时候谎言,也是一种历史(资 料),你记录下来,回过头去看他为什么要说谎?这都是历史的一部分。”
同时,他更看重的是还要把口述史的理念、专业方法向年轻一代传递,得到公众特别是年轻人的认同尤其重要。
如今,新历史合作社在网络电台上开设了“我的历史电台”,都是亲历者和志愿者朗诵,每期能有10000个听众。“新媒体提供的技术手段能让这些海量信息得以储存、分享。”唐建光说。
(来源:新华网 作者:戴盈、袁全 2015年10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