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思敬:广阳守备区指挥部见闻
1940年3月3日,日军一面在台山广海登陆,进犯台城;另一面由新会陈涌进入三埠,劫掠三天,自行撤退,所谓“三·三事变”也。当时黄启光为台山县长,彭霖生为游击司令,邓彦华为第一区行政专员,事前均一无所知,毫无准备,日兵入城,始各作鸟兽散,人民备受摧残蹂躏,捐失惨重。是年夏,第七战区长官部长官余汉谋与35集团军总司令邓龙光,派员在长沙设立广阳守备区指挥部。广者指广州,阳者指阳江,横贯一带,管辖范围广阔。顾名思义,这个自是指挥军民对日作战的机构。但类考其实,殊有大谬不然者。首任指挥官为王德全,第二任为彭霖生,第三任为李务滋,末任为李江。我于广州沦陷后,避地开平楼冈,担任广东国民大学教授。多年蛰处其间,对于该部先后各期各人各方面的动向,时有闻见。兹特录之,藉供社会人士参考。
一、王德全任指挥官期间
1938年冬,广东国民大学迁入开平楼冈墟继续上课。计大学部和中学部学生,共有千人。学生宿舍分设五所,俱用竹木搭成碌架床。1940年4月18日早晨,忽有军队七八百人,开入楼冈墟内,涌入各学生宿舍,硬要占用,迫学生离开。视其旗帜番号,是35集团军156师446团。全校员生,哗然不知所措。同事中有人知余曾在黄埔陆军小学肄业,后来又食过军界饭,对于畏惧军队的心理,较诸普通群众要好一些,乃共推举余作代表,出与交涉。余问士兵们团长为谁,现在何处。答曰团长是刘镇湘,住在墟尾乡公所。再问师长,则曰王德全,还在离此20里的长沙珩,没有到来。余骤闻“王德全”三字,忆起1932年余任徐闻县三乡村师范学校校长,有梁国武一团人,驻防该地,其中有一营,营长是王德全。“九·一八”事变后,该营说是奉调前去抗日。余率领全校员生,参与誓师典礼,临别赠言,悲凉慷慨,仿若易水送别,军民有泣下者,不忍相别离,彼此印象非常深刻。今师长若是其人,虽属云坭远隔,亦不致健忘。乃即到乡公所谒见刘镇湘团长,问清来历,借用团部军用电话,接到长沙珩师部,找着王德全接通话。殷勤寒暄一番之后,遂达请求维护学校秩序之意。王氏即着令刘镇湘另觅祠堂屋宇,安置士兵,不准占用校舍。夫弦歌未绝,还靠朝内有人,否则碧水园桥,早已化为荒烟蔓草。其时军队的纪律,于此可见一斑。
翌日,王德全即由长沙珩亲身策马来到楼冈相访。细谈之下,始知他以辅助余汉谋倒陈济棠之功,升任为一五六师师长,现奉命兼任广阳守备区指挥官,镇守四邑两阳一带,尤其侧重缉私一项任务。全师共辖四团兵力,除一团另有任务暂时未来外,已有三团到达。另附政治部、骑兵连、迫击炮连、通讯连。官兵合计约有万人。拟觅相当场所,设立指挥部,开展工作。余当时认为有此万人正规军,坐镇一隅,家乡从此安如磐石,无虑寇患。乃召集国民大学同仁,设宴款待。王氏对余极为推崇,恳邀相助,聘余为该部参议。余自思一介穷鬼教师,天涯沦落,平日受尽校方当局白眼及当地豪绅冤气,正在牢骚满腹,今得此荣衔,藉以自重,虽云不求闻达,亦可苟存性命,于是课余之暇,时与周旋。
宴后约一星期许,王德全就在长沙埠直街尾一所大楼,挂起广阳守备区指挥部招牌。部内组织人事,除指挥官由师长兼任,政治部主任由师政治部主任李盈三兼任外,设有参谋、副官、秘书三处。参谋长为许冠英,原是一五六师的师附;副官处长为梁凤岗,是王德全在徐闻当营长时的政工员;秘书长为王弼尧,是王德全的堂弟。此外职员20余人,参议则无定额。外围兵力的分配则以一个团布驻新会,团长为刘镇湘;一个团布驻台山,团长为杨智佳;一个团布驻阳江、恩平、新兴、开平,团长未忆其名。所有管辖范围内的挺进队、游击队、民团大队,如彭霖生、袁带、周汉铨、钟炎如、黄汉源等等杂牌军,概归指挥。每月经费,即以原师所领者支拨。士卒衣衫襤褛,藉地睡宿,早晚两餐。只是粗米莓菜。惟官长则养尊处优,“名园”、“万华”、“万香”、“广东”等几大酒家,常见其足迹。余每逢星期六晚由楼冈出三埠,必随同陪啜。环顾酒楼下面四周,饿孚饥民,遍地皆是,与杜甫诗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出一辙,殊可痛恨。
该部除按月领正饷外,未有横财收入,闲居燕处,相互呻穷。其时余出入三埠,必在长沙万源行食宿,全部免费。该行是民大校长吴在民一班人所开的,经营旅店业务,兼贩运西江南路各项货物,资本雄厚,生意兴隆,交际手段异常阔绰。王德全的老妻,千里寻夫,亦寄寓是间。聚首日久,王与该行伙伴,竟成同道。乃密商集资20万元,派员赴阳江走运私货,预计往返三五次,可致巨富。王即出现金5万元,另约阳江县长彭展义亦出此数,其余10万,则由万源行凑集。彭展义是35集团军内人,两地自可照应,又有军队押运,万无一失。我蒙王德全特别照顾,多垫2000元,作为我的股份。我当时笑问之曰:“指挥官曾经说过,指挥部的任务,尤其侧重缉私,今竟自走私,毋乃作法自犯。”他笑答我曰:“所谓缉私,是指要缉私枭们大帮的私,今我们自己的小小玩意,不在此限。”噫,原来如此!州官可以放火,百姓不准点灯,古语诚不我欺矣。此事正在集齐本钱,择日登程,忽然传来日军进犯台山、新会的报告,因此终止。然犯意既已发动,不过未遂究不能视为非罪也。
1940年9月20日,日军由江门兵分两路,进犯新会、台山。朱晖日、王德全惊惶失措,寝食不安。据报告两路敌兵,各不满千人,但多属伪组织的杂牌军和临时就地收编的流氓地痞,日本正规军,实寥寥无几。但台山方面的杨智佳团,却节节退却;新会方面的刘镇湘团,则断绝联络,全无讯息;而所辖的挺进队、游击队,各做潜龙走马,无影无踪。所谓组训编成的民团,迫得欢迎日本皇军,筹办维持会。未闻炮声,未见膏药旗影,指挥部即撤退杜江,次日又退走楼冈,次日又跑到仓城,最后缩在张桥喘息。台城三埠,相继沦陷落入敌手。刘、杨两团与原驻开平的队伍,通通集结在张桥一带。军粮缺乏,要找开平县长林光远设法接济,不料大老爷早已逃入深山穷谷,鸿飞冥冥。朱晖日、王德全暴跳如雷,要斩要杀,忙乱情景,无异于南京失守之时。其时国民大学许多人员,亦走来此地。我对朱、王献议说,日军不过千余人,而孤军深入,实犯兵家之忌。我们所拥正规军,共有七八千之众,可用一半兵力,向敌正面迎头痛击,再派两翼奇兵,暗行左右包抄,区区小丑,何难聚而歼之。一鼓作气,民众必闻风兴起,四面响应。若不抵抗,一味退避,入其谓公何。王德全望着朱晖日,长叹一声,嗫嚅说道:“要同日本仔硬打,则士卒伤亡必大,一旦本钱缺少,就会被上级撤销番号。连我这个师长,都没得做了。所以保存实力,是现在各军共同信奉的教条,而且邓总司令连日来电,要将本师即刻调走,只以四邑是朱副总司令的家乡,绝无腰骨,怕遭乡人永远咒骂,故迟迟未敢行。”言时即拣出邓龙光来电相示。前后电文略云,四邑一隅之地,得失无足轻重,该师另有重要任务,着即开赴德庆集合,如胶着迟误,后果自负等语。四邑是爱国侨胞的乡土,抗战事起,华侨出尽血汗,捐输救国,原来乃是无足轻重者,可慨也矣!这样军国大计,我这个挂名参议(头一个月,王德全令副官长梁凤岗送我伕马费100元,我推却不受,以后就同别的参议通是名义职),既无权可参,又无事可议,殊觉闷煞。朱、王两人则住在民大副校长张景耀的郊外果园一间小泥屋中,终日垂头丧气,借酒浇愁而已。
一个早晨,我又到张景耀的果园,只见王德全在那里喜气洋洋。我问朱老总哪里去了?他说:“去新兴县府筹备军粮。我正接到报告,我军昨夜已经将三埠台城的敌人通通肃清,骑兵连业已入驻长沙。”我惊讶地说:“大兵还结集在此,汝前日还说,不便同日本仔硬打,今何其神速乃尔。”他神秘地笑着说:“我是非常敬重汝的,当是老师看待,凡事不敢相欺,其实敌人是自动撤退的,惟我的处境困难,汝可原谅。转汝替我讲些好话,不可揭穿底了,万分要紧。”我于是亦喜气洋洋,转告乡众,我军如何反攻,敌人如何惨败,讲得有声有色。群众于是亦即喜气洋洋,烧炮仗、贴标语。而张景耀等亦即喜气洋洋,大摆筵席,以慰劳抗战的英雄。一班逃难大员,如第一区党务专员冯镐、第一区行政专员李郁焜、台山县长陈燦章、开平县长林光远等等,又恢复宝座,大谈其如何“发动民众”,如何压迫强寇的功绩,按级上报,邀请恩奖。上下相蒙,相率为伪,贪天之功以为己力,古今一辙,可胜叹哉!王德全得些好意,即就服从命令,偕老朱悠悠然率领全师归德庆去了。这一役称为“九·二〇事变”,新会、台山、三埠,遭受灾难10余天,损失无法统计。
二、彭霖生任指挥官期间
王德全去职后,七战区长官余汉谋、35集团军总司令邓龙光双方同意,委任彭霖生接充广阳守备区指挥部指挥官、龚楚为副指挥官。彭原是游击司令,驻防台城,所属部队约共有八九十人,说是素以打手著名。内部组织,一如王任。参谋长初为刘定原,嗣与彭发生利害冲突,改任陈济南(陈济棠弟弟),一个花花公子也。副官处长仍为梁凤岗,秘书长姓关,政治部主任为潘作良。继续聘余为参议。这时此项挂名饭桶,实已车载斗量,不可胜数。至于管辖的范围,指挥的权责,名义上虽一同旧日,惟实力薄弱,号令实不能行于长沙一埠之外。该部经费,仍由35集团军核实员额拨支,缩至渺乎其小,起不了什么作用。
彭霖生的拿手好戏,一为贪恋酒色。卧室床下,陈列许多名贵贡酒,如白兰地、威士忌、茅台、五加皮之类,一杯在手,不复知爹娘姓甚名谁。对于好色,则不论精粗美恶,无不垂涎三尺;尤其追慕大学的女生,常常乞人介绍,欲得一以为妾。二为贩卖枪枝。随时平价收购手枪、步枪,高价出售,以博取盈利。三为走私漏税。常常派出卫队押运粮食和钨矿出口,卖给日寇,视当地人民的饿死与伤痍于不顾。四为盗卖公物。其时宁阳铁路已被破坏,剩有公益埠的铁桥一座。他授意政治部主任潘作良,率领员工前往拆卸。事为公益埠警察所长朱人杰所知,向我报告,嘱出而劝阻。我以这是人民财产,且他日还要兴复,乃向彭质问,并阻止之。潘作良竟拔枪示威。幸因我在当时还算是一个地方人士,而朱人杰更是朱晖日的嫡亲侄子,彭氏乃制止潘作良,并让他向我道歉,即刻设宴,拍和敷衍,并专请朱人杰到会。余静听他们商谈的内容,原来盗卖铁桥的勾当,朱某实曾预谋,嗣因分赃不匀,乃以公义正言来激我,使我出面作“磨心”。蛇鼠一窝,贪污奸诈。我70老娘,只有愤然退席,不再闻问。该座铁桥的大量钢铁,就从此失踪。
彭霖生还是余汉谋旧属,惟与35集团军全无渊源,王德全退去之日,急于觅取替身,顺手推荐,乃得指挥官宝座。幸日军一年多不来“光顾”,大有时机演其拿手好戏,获得腰缠百万。惟台、开人士,鉴于“三·三事变”,对他全不信赖,加以陈济南、潘作良等辈助纣为虐,邓龙光、朱晖日复事事加以制肘,指摘不遗余力。同时他的老妻,常常拈酸呷醋,闹得不亦乐乎。他的女儿彭秀芳,屡次闹出桃色笑话,贻羞老父。他在四面楚歌之中,豪兴阑珊,不得不鸟倦知旋,自行辞职。原属朱晖日五邑民众组训处的办公厅主任李务滋,遂乘机争取了余汉谋、邓龙光两人的同意,取而代之。
三、李务滋任指挥官期间
李务滋曾当过县长、师长,又曾跟朱晖日逗留四邑多时,今日旧地重游,驾轻就熟,惟只有卫队一排,简直是一个无兵司令。部内的组织,大致照常,多添了一个副指挥官,由许冠英充当,是邓龙光之意也。参谋长为童某,余汉谋委托来的。副官长仍为梁凤岗,秘书长仍为关某,政治部撤销。经费亦按员额核发,又延聘许多空名参议,余亦其一。诚所谓烂羊头烂羊胃,不值一文矣。指挥官、副指挥官、参谋长三人,派系不同,一国三公,诸多矛盾。李氏装成风流儒雅,日谈诗画以自遣。但识者视之为“诈瞓蛇”。
李务滋生财之道,不敢效法彭霖生之明目张胆,而别出心裁。盖运货走私,当时要通过几处游击队、挺进队的防地,自己只有一排兵力20余人,鞭长莫及,诚恐黄雀在后,得不偿失,只有暗同各方之有力者勾搭,分些肥水。适其时蒋介石由重庆向内地倾销鸦片,转由第七战区长官部令军务处长伍藩押运烟坭2000箱到三埠来,指挥部代销600箱,得了一笔大大的回佣。此外他又密谕其带到部来供职的韩某,暗约本地赌棍,开设赌场多处。每当夕阳西下,韩某就手挽一个空皮袋出去,即装满银纸归来。月中这宗收入,高于正饷百数十倍。长沙埠有一间大商店,是一个大财主老黎荣所开的,店名余已忘记,就叫荣记吧。生意兴隆,财源顺遂, 人人知是一块肥肉。一日李务滋说是出巡恩平去,许副指挥官和童参谋长,即派兵围困该店,声称搜查违禁物品,从朝到夜,断绝交通。卒以店主黎荣事先外出无从掳人勒赎,又查不出一点赃证,无法加以罪名,乃撤队解严。但同时又派便衣5人到荻海和丰米机搜查私货,将店主邝秉衡捕拿,并在铁夹万内搜刮国币25000元。后由李江之岳父邝有机和邝铁公到指挥部交涉,由该部军法官张明德接见,即允将邝秉衡交保释放并将国币发还,又将该便衣5人扣留,指为违法乱纪,以资掩饰。嗣后是否处理、只有天晓得。最后李务滋归来,竟置之不问。市人大哗鼓噪,援引春秋笔法,责其出不逾境返不讨贼,认为这是由他主使,要向上级控诉,而35集团军亦来电责问,被迫不得已,然后呈报上级,归罪于许老副和童老参,卒由余汉谋把许、童二人调差,遂作了事。“诈瞓蛇”的称号,原也不错。
李务滋素有福将之称,无论做县长还是做师长,所在地都未曾发生过重大事件,并非其才识足以镇之,实侥幸而已。1944年2月间,日军又骚扰新会、海口一带。三埠震动,人心惶惶,所有商店机关,均已迁走一空。群众拖儿带女,流离转徒,惟李务滋仍坐镇指挥部,时时凭栏啸傲,不露惊惶之色,一似指挥若定者,人多服其胆量。我亲到该部探询观察,原来他的家人财物,早已安置在安全地带;部内人员公件,亦已搬走一空,彼孑然一身,时而后行,固绰绰然有余裕也。这种镇静,陈叔宝曾优为之。日人只在新会海岸边骚扰片刻后,即自动退却,台、开内地,鸡犬不惊,秋毫无扰,平安渡过。焦头烂额的难民,鱼贯归来,咸歌颂指挥官之真得其人,所以日军不敢侵犯。而李氏亦自比为谢太傅围棋胜算,诸葛亮空城妙计。此公不惟是个福将,且善于解嘲。
四邑这个地盘,最得人艳羡,垂涎思染指者,不乏其人。李务滋脑满肠肥,自当退让贤路,乃不识时务,恋栈留连。1943年秋,传言李江会来接任指挥官,李务滋坚不之信,以为这个职任必要沟通长官部和35集团军两方,才可攫取。李江虽是余汉谋的亲信,但邓龙光、朱晖日最憎恨其人,必不同意。不料李江竟绕过35集团军所在地,前来接事。李务滋愕然失色,迟不交代,密电35集团军请示。邓龙光以李江竟敢不先来拜见,就居然接任,殊属荒唐,拟饬李务滋拒绝之。嗣由朱晖日劝以余汉谋究是顶头上司,而且李务滋自恃资格老,对总部一向未曾有一些孝敬,何必因他这个人,而得罪了长官部。邓才复电给李务滋,不予支持。李失了靠山,不得不黯然去职,但仍长期居留长沙迟迟不忍去。
四、李江任指挥官期间
李江上任后,对于部内职员,除留用副官处长梁凤岗以资熟手外,一切更换私人。参谋长我未与相见,秘书长为其妻族之邝文光。空头顾问参议的名额,则有加无减,最显著的乃以妻舅邝瞻善为总参议。所有实力,仅是接收过来的卫队一排。因为失欢于35集团军,经费更为拮据,办事更为棘手,辖内的杂牌军队,更常常白眼相看。这个无兵司令,尝自叹为每况愈下,命不犹人。
李江的政纲军略,首要集以上三任三大成,大开烟赌之门,使陋规源源而入;贩卖枪械;漏税走私,不管地方秩序,不顾国家法令。月中横财所入,不让前人。以筹组“四邑自卫军”为名,发出公电,致美洲侨胞,捐募美金1000万元,组织两团自卫正规军,常川驻防本地,归他统率。又勾结各地土豪劣绅,霸耕新会、台山沿海乡人的圩田。
1944年,日人要打通南方路线。6月24日,敌伪军联合进犯三埠、台城。李江逃到深山穷谷的恩平合水地方,只责成沿途各乡公所按日传报消息,敌伪遂节节前进,如入无人之境。始而新会、台城、三埠,继而仓城、新兴,继而更通过35集团军在德庆的老巢。所占后方各个据点,均留下兽兵二三百人。日向乡民勒取米粮、酒肉、少女、玉帛。遗民处于日寇铁骑之下,任由摧残蹂躏,泪尽声嘶,无可告诉。许多侨胞眷属,漂流到南路未遭寇患的各地去,求人收为婢妾。台城市面,竟出卖人肉,作为果子貍。惨绝人寰,不堪回首。
当长沙还未见敌影之时,所谓第一区行政专员总保安司令黄秉勋,早就跑入张桥去,当着众人大骂四邑人无用,任由敌人几次长驱深入。他不抵抗,想把亡国破家的责任,通通推在人民身上。时有国民大学某教授起而讽之曰:“老先生名是行政专员兼总保安司令,平日对于民众,不曾做过一些抗战的准备工作,今稍有风警,又即先走,且各乡仅有的自卫枪枝,又通被政府缴了去。今日即有文天祥、戚继光一班民族英雄,都无所措手足,民非亡国之民,官皆亡国之官。张桥亦非安全地,我们一介草民,生死不足惜,老先生身家高贵,性命要紧,还是快些远走高飞为上。”黄秉勋愕然语塞,翌日真就远走高飞了。
台山、开平两县人民,屡次结合起来,围歼敌寇,惟徒以蛇无头不行,恐被敌人各个击破,引致焚乡灭族的惨祸,乃共推举张景耀、吴宗瑜及余三人为代表,前去德庆35集团军总部哭师求救,只要一团兵来,以壮声势,则各乡必闻风响应,人自为战,区区小丑,不难一举荡平。不料当我们涕泣陈词之时,邓龙光、朱晖日一味低头无语,漫不经意,竟顾左右而言他,只坚留我们食饭,以资敷衍。我们停箸不食,声泪俱下,彼才尴尬说道,现在连本处亦只有一营人,实在无兵可调。问其所辖三军10多万人何处去了,说是到中原前线作战。然乎否乎,惟有天知。饭后,秘书邀我们出外游观山景,说是总司令要午睡了。泪洒秦庭,卒听不到无衣同袍之咏,诚无面目见江东父老,谁实为之,谓之何哉!
1945年夏,日军节节失败,接近投降时,乃撤退四邑驻军。李江归来,重登宝座,召集各方代表开会,高谈其善后计划,自诿为这次失败,小固不足以敌大,非战之罪也。先是当日军进攻开平赤坎时,路经南楼碉堡,遭到乡人枪击,不敢前进,相持一昼夜,卒用大炮轰毁之。5名守楼壮士,生生惨被火油烧死。至是赤坎市民开会追悼五烈士,邀请李指挥官到场训话。李江大模大样,姗姗而来。一入礼堂,见正中挂起一对輓联,对头为“三军逃夹水”,对尾为“五士守南楼”。他当时面红耳热,无地自容,喏喏数言,托故而退。李江“复辟”后,又优游了些时。一直到战事结束,各地的指挥部,先后裁撤。
(来源:《广州文史资料存稿选编》第五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