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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路军口述

杨成武:“名将之花”命丧太行山——忆雁宿崖、黄土岭战斗(二)

        次日中午,白求恩大夫匆匆赶来,问我们东西做好没有.我带他去验收,当他看到所需要的器具全部按他的要求制作完毕时,高兴地连连点头;“好!好极了!我十分快活让我把伤病员的感谢转赠给你,我亲爱的杨!" 我请他吃了一顿午饭,桌上最好的菜就是一盘炒鸡蛋,这是当时唯一能弄到的好菜吃饭时,我向他介绍了敌情和我们的部署。吃罢饭,白求恩大夫率领医疗队,带着刚刚做成的医疗器具出发了。
        11 月4 日凌晨,我们又接到了情报:
        驻张家口日军出动其精锐部队独立混成第2 旅团所属各部,即由中熊直正中佐率领的2 大队、绿川纯治大佐率领的3 大队,堤赳中佐率领的4 大队、森田春次中佐率领的5 大队,约1500 多人(伪军除外),分乘90 多辆卡车急驰涞源。涞源城里的残敌彻夜不宁,又在到处抓夫。很显然,敌人是实行报复性“扫荡”来的,可能沿着过村宪吉大佐来的旧路,进至银坊,然后,或西取走马释,或东扑黄七岭,寻找我主力决战。
        我在管头指挥部把这些新情况报告给聂司令员,井且建议再打一仗。聂司令员笑了,问:“部队情况怎样?"
        “刚打了个胜仗,伤亡很小,士气很高,正在银坊、司各庄一带休整,出击方便。银坊以东,直到黄土岭、地形仍然利于设伏,只要敌人敢于由银坊东进,我们一定能伏击成功。”
聂司令员指示说:“你们先以小部兵力在白石口一带迎击敌人,把他们引向银坊,让他们扑空然后你们隐蔽起来,让敌人寻找你们决战.你们在银坊北面示以疑兵,诱敌东边,等他们进到黄土岭后,你们再利用有利地形集中兵力歼灭它。”聂司令员接着又说:“你们先做准备吧。我和彭真、贺龙、关向应三同志再商量一下。”
        很快,聂司令员又来了电话。他高声道:“彭真;贺龙、关向应同志都赞同我们的意见成武同志,你争取打个更大的胜仗吧,贺龙同志怕你兵力不足,决定让120 师特务团从神南北上,天黑前赶到黄土岭地区,归你指挥。此外,我们让20 团、26 团、34 团钳制易县、满城、徐水等地的敌人。”首长们这么支持,我真高兴。这样,参战部队除我们1 分区的1 、2 、3 、25 团、分区炮兵部队外,还有3 分区2 团和120 师特务团,以及游击3 支队,取胜就更有把握了。
        敌人上次分兵3 路吃了大亏,这次恐怕不会再分兵了,可能集中力量一路‘进剿”,极力寻找我主力决战。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率领这支敌兵的指挥官,竟是赫赫有名的阿部规秀中将。
        阿部规秀是接替常岗宽治少将,来统领独立混成第2 旅团的。该旅团在日军中堪称精锐。而阿部规秀又是在日本军界享有盛誉的‘书将之花”,是擅长运用“新战术”的“俊才”和山地战专家。日军的旅团长一般由少将出任,中将够得上出任师团长之职了。阿部规秀上个月晋升中将,并担任北线进攻边区的总指挥。迁村宪吉大队被歼,使他在刚刚晋衔之后如同挨了八路军一记耳光,丢了脸。所以,他第2 天就亲率精锐之师出马“扫荡”了。阿部规秀骄野成性、轻狂自负,刚刚晋衔,急于报效天皇,他并不知道我们的厉害。临行前,他在一封家信中写道:“ … … 爸爸从今天起去南方战斗)回来的日子是11 月十三四日,虽然不是什么大战斗,但也将是一场相当的战斗。8 时30 分乘汽车向沫源城出发了!我们打仗的时候是最悠闲而且最有趣的,支那已经逐渐衰弱下去了,再使一把劲就会投降。… … ”这是后来从缴获的日本《 朝日新闻》 上查到的。真是利令智昏,狂妄至极。这时,我兄弟部队3 59 旅717 团一部为了钳制源涞之敌,由上寨积极向沫源城、灰堡和南、北石佛活动。我们部队正在进行战斗动员,“打一个更大的歼灭战”的口号,强烈地激励着战士们的心,l 分区和3 分区驻地的群众也从各地赶来,组织了许多担架队、游击小组、侦察小组,帮助我们放哨、侦察、救护伤员、送水送粮。方圆几十公里的战场都在沸腾着。当天夜间,敌人进到雁宿崖下,把我们已经为之埋葬的一些敌尸,一具具挖出来,用木杠子抬到一起,架上柴堆,浇上汽油,点火焚化。整条山谷弥漫着焚烧尸体的焦臭味,几里外都可望见熊熊的烈火。
        11 月5 日,1500 多名日军从龙虎村向白石口进犯。我1 团l 营5 、6 连与25 团一部在白石口与敌接火,忽而坚决堵击,忽而大踏步后撤,象翻飞的鸽子那样紧紧缠住猎物不放,使敌人既求战不能又追赶不及,气得暴跳不止。
        当晚,敌人到达银坊镇,实施“三光”,银坊一带村庄大火冲天,彻夜不熄,好在群众都已撤离,没有受多大的损失。
        11月6 日,敌人两次扑空后,急不可耐,终于离开银坊镇,倾师东奔黄土岭。
        “敌人来了!"
        消息传来,各团士气大振。但为了诱敌深人、以利围困聚歼,这天我们丝毫没有惊动缓缓东进的敌军。晚间,敌人搭起帐篷,解开行装,在黄土岭,司各庄一带宿营了。夜里,天气陡变,浓云蔽空,星月无光,太行山上的阵阵冷风,扑击着寂如坟岗的黄土岭。
        部队乘夜展开,1 团、25 团在寨佗.煤斗店集结,卡住了东进道路;3 团从大安出动,占领了黄土岭及上庄子以南高地;3 分区2 团则绕至黄土岭西北尾随敌后前进。第3 支队控制通往涞源的要道。120 师特务团急速赶到3 团所在位置,准备投入战斗。在敌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我们一夜完成了对他们的包围。
        11 月7 日,天空飘洒着密密的雨丝,周围群峰都消逝在浓雾里,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紧张感.“黄土岭”听起来象黄土高原上的土山,其实不是,它是太行山北部沫源、易县交界处群山中一座坏口,四周有许多 深沟大谷和一条不甚宽的河滩。时已探秋,山里冷得早,林木脱尽叶子,地上是一片枯草。
        上午,敌人继续东进,前进时十分警惕,总是由先头部队约30 多人,携轻重机枪数挺,先行占领路侧小高地,然后大队才跟进。
        中午12 时,敌先头部队已接近黄土岭东面的寨沱村,大队透逝在上庄子一线。直到下午3 点钟左右,全部人马才离开黄土岭,陆续进人狭谷中的小路。这时,我l 团、25 团迎头杀出,3 团及3 分区的2 团从西南北三面合击过来,把敌人团团围住,压缩在上庄子附近一条长约1 . 5 公里,宽约百米的构里。我军100 多挺机枪从各个山头一齐朝沟中打。分区炮兵部队也连续发射了数发炮弹,这条山沟立刻被弹片、碎石和浓烟覆盖住了。战斗打响后,易县、沫源、满城、完县,、唐县等地的基干自卫队,纷纷赶来参加战地勤务,送弹药,运伤员,巡逻警戒。战地附近的群众给部队送饭送水。在群众的热情支援和鼓舞下,我军士气愈盛。
        敌人依仗其兵力雄厚和优良火器,向我寨龙阵地猛冲,遭到反击后,乃掉头西向,妄图从黄土岭突围,逃回涞源我3 团紧紧扼守住西、南阵地.这时120 师特务团也赶来了,他们抓住战机,从3 团的左侧加入战斗,从西北侧向黄土岭出击,打敌后卫,断其退路,使敌人欲归无路,只能就地抵抗。上庄子至黄土岭的几里长的山沟间枪声大作,杀声震天。整个黄土岭东部弥漫在一片炮火硝烟之中。
        黄土岭东有个名叫教场的小村庄,在我们的打击下,敌人主力在教场东西山谷的河滩中,组织兵力抢占孤石山及教场南面山脚一线狭窄的山梁。敌人后卫也已离开黄土岭向东开进。
        这时,我1 团团长陈正湘在望远镜里发现,在南山根东西向的山梁,有3 个向北凸出的小山包。中间那个山包上有几个挎战刀的敌军官和几个随员,正举着望远镜向793 高地及上庄子方向观察;在教场小河沟南面咫南山小山头100 米左右的独立小院内,也有腰挎战刀的敌军官出出进进。陈正湘判断,独立小院是敌人的指挥所,南面小山包是敌人的观察所。他当即命令通讯主任邱荣辉跑步下山调炮兵连迅速上山,在团指挥所左侧立即展开炮兵连进入阵地之后,陈正湘指给他们两个日标,并要求他们一定将两个目标摧毁,杨九祥连长在口测距离以后说:“直线距离约800 米,在有效射程之内,保证打好!"
在杨九祥连长指挥下,4 发炮弹均在目标点爆炸。从望远镜里观察,小山包上的敌人拖着死尸和伤员滚下山去了,独立小院之敌跑进跑出,异常慌乱.
接着,我炮兵连又向独立小院北边的山沟里打了儿发炮弹,以轰击在死角下隐蔽的敌人
        当时被敌人关在独立院落东边小屋里的一些群众,亲眼看到炮弹在独立小院屋前爆炸,日军指挥官被炸倒了,连那条狼狗也炸裂了肚子,可是却没有一块弹片飞到小屋子里来,群众无一负伤,暗中凉奇:八路军的炮真神!后来得知:阿部中将就在这次炮击下毙命了,
        敌人失去指挥官,极度恐慌,绿川纯治大佐命令部下抬着阿部,朝黄土岭拚命突围,又遭到了我3 团、120 师特务团的迎头痛击。随之,他们又向寨佗突围,又被1 团击退。这以后,敌人反扑势头顿减,战法也乱了,不得不收缩兵力固守。
        入夜,枯计敌人残存兵力尚有七八百人,由于我各团之间联系困难,不便于乘夜攻击,我便命令各团固守已有阵地,不使敌人漏网。同时派小部队袭扰敌人、疲劳敌人,等到拂晓再开始总攻击。
        8 日凌晨,飞来5 架敌机,在战场上空盘旋侦察,过一会,投下7 个降落伞,那降落伞上吊着的除了弹药、粮食外,还有人,很可能是派来指挥黄土岭残敌突围的。
果然,8 时许,敌人留下200 多人在上庄子掩护其他人开始向司各庄方向突围,各种枪声象海潮那样轰响着。l 团和20 团果敢地插卜去,切断了敌突围部队和掩护部队的联系,3 分区的2 团、!分区的3 团、         120 师的特务团也开始全线攻击,l 、3 分区的人民群众也前来积极支援。中午,l 团报告,三岔口方向传来机枪声,我们断定这是敌增援部队与我三岔口第3 支队接火了。
        情况很快就查清,敌人纠集了重兵。驻保定的第1 10 师团、驻大同的第26 师团、驻张家口的独立混成第见旅川余部纷纷出动,从灵丘、涞源、唐县、完县、易县、满城等方向分多路向黄土岭合击,先头部队距黄土岭己不到15 公里了。敌人企图在包围圈外面对我们形成一个更人的包围圈,把我们的参战部队一网打尽。
        战局发生了变化,全歼敌人之战机已失。聂司令员得知以情况后,立即指示部队撤出战斗
        根据聂司令员的指示,我们参战各部队迅速撤离黄土岭战场,跃至外线作战,并不断从敌人侧背子以突击。黄上岭战斗以击毙阿部规秀中将,大量消耗敌人有生力量而胜利结束
        黄土岭战斗,是晋察冀军区继雁宿崖歼灭战后又一次人胜利。这一仗共歼灭日军900 多名,缴获200 多辆满载军用品的骡马车,5 门火炮,几百支长短枪及大批弹药,还生俘了10 多个日本兵。
这样,我们从11 月3 口至8 日、6 天中连续取得了雁宿崖歼灭战和黄土岭围攻战的胜利,共歼灭日军1400 多人,井缴获了一大批武器和军用物资。当时魏巍同志随1 分区部队作战,他所写的《雁宿崖战斗小景》 和《 黄上岭战斗日记》 ,正是这两个战斗的真实写照。
        一天下午,我们正在总结聂司令员突然打来电话,他喜悦地高声说:“成武同志,好消息啊!延安拍来贺电,说你们打死了阿部规秀中将,我祝贺你们啊”。
        我又惊又喜,根本没想到这位中将旅团长竟亲自率兵进人黄土岭,并且被我们打死了。放下电话,我向旁边正在统计战果的秘书陈子端喊道:“老陈、聂司令员说,我们打死了阿部中将,总部祝贺我们哩!"
        陈子端一怔,拍着统计表叫道:“是中将,我们还不知道有这个死鬼呐,哈哈哈… … ”在场的人们都高兴得开怀大笑。
        我急忙给1 团挂电话,转告了这个喜讯,并且要他们立刻到战场寻找阿部中将的遗物。当天,阿部的绣着两颗金星的黄呢大衣和金把指挥刀也落到我们手中。后来,我们把这些东西送到了军区,军区又把它送到延安。阿部中将被击毙,日本朝野震动、陆军省发布了阿部规秀的阵亡公报。日本报纸《朝日新闻》特派员11 月20 日发出详报说:
… … 阿部中将亲临第一线,以便视查敌情,随时下达命令。当到达上庄子以南约l 公里的一处人家时,敌人一发炮弹突然飞至身旁爆炸,阿部中将右腹部及双腿数处负伤。但他未被重伤屈服,仍大声疾呼:“我请求大家坚持”。
        《朝日新闻》 还以“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的通栏标题,连续3 天刊登悼念文章。这家报纸说:“自从皇军成立以来,中将级将官的牺牲,是没有这样例子的”。其他各报也频频报道阿部的生平、战功、死讯.他的骨灰送回东京时,“帝都降半旗致哀”“以高龄的柴大将为首,杉山大将、东防司令官稻叶中将、代理陆军大臣中村以下各位将领到车站持悼旗致哀。‘爱妇’等团体和很多遗族前往迎接”,可谓“哀荣”至极!阿部规秀是当时日军侵华战争中在战场上丧失的一个高级将领,也是我八路军在华北战场第1 次击毙日军中将指挥官,在中国人民抗战史上也是第一次。党中央、八路军总部和全国各地的友军、抗日团体、著名人士,纷纷拍来贺电,祝贺我们所取得的胜利。全国各地的报纸也纷纷报道黄土岭战斗经过,刊登各种祝捷诗文。根据地军民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大家异常振奋.有趣的是,远在大后方的国民党,一向诬蔑我们,说八路军“游而不击”, “只顾扩张实力”,而这回他们却象挨了一棒似地低头嚓声了。蒋介石还在1939 年12 月发来了电报: “朱总司令:据敌皓日(19 日)播音,敌迁村部队本月江日{3 日)向冀西源涞进犯… 支日(4 日)阿部中将率部驰援,复陷我重围,阿部中将当场毙命等语。足见我官兵杀敌英勇,殊堪奖慰。希伤将上顶战斗经过及出力官兵详查具报,以凭奖赏,为要.中正。”
        不久,彭真同志指示我,就黄上岭战斗经过写一篇文章,驳斥国民党内部那伙诬蔑我们“游而不击”的人。我便写了一篇题为《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一一礁一瞧八路军是不是游而不击》的文章,登在当时的抗日刊物《新长城》 上。
        反“扫荡”胜利结束后,一天,五回岭情报站转来日军的一封信,信是写给我的,信口还插3 根鸡毛,以示“万分火急”。
我拆开一看,竟是驻张家口日军警备司令小柴写的。信中写道:
        中日之战是中日两国政府的事,摩下与鄙人同是人类一分子,没有私仇,参加战争仅是为了吃饭,国家的争论与我们无关,别因此影响我们的友谊,摩下之部队武运亨通,长胜不败,鄙人极为敬佩.现鄙人有两件事求教:一是请通知鄙人在黄土岭、雁宿崖被摩下部队生俘的皇军官兵数目、军职、姓名及他们的生活近况;二是战死的皇军官兵是否埋葬?埋在何处?可否准予取回骨灰,以慰英灵?
        我把此信拿给同志们看,同志们会心地笑了。我当即复他一信,首先驳斥他所谓“国家争论与我们无关,参加战争只是为了吃饭”之类的言论,指出他自己就是法西斯的侵略工具。我们进行的是正义的战争,正义的战争是必胜的二然后通知他,八路军一向优待俘虏,对于放下武器的敌人,一律宽大处理.俘虏们生活得很好,已开始认识自己的侵华罪行,表示反对这场侵略战争。对于那些做了日本当局炮灰、蒙受日本当局给予的灾难的死者,我们已妥为安葬,并立有石碑,以资标志。

        (来源:八路军太行纪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