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致富:虎踞黄崖(一)
巍巍太行,千山万壑,绵亘数百里。在它伸向山西黎城县赤峪沟西端,靠近辽县的山峦丛中,有一座海拔1600 多米高的黄崖峰,北与左会山相倚,东南与水腰山、桃花寨山相环。西面的崖壁中间,有个直径20 多米、深50 余米的天然石洞― 黄崖洞。洞正面有一条通道,叫瓮讫廊,是山涧汇流的出口。如果把黄崖洞区比作一个瓮,这里便是瓮口。军事上称南口。瓮屹廊的尽头,是迎面壁立的断崖,20 余米高,一帘飞瀑,涂涂而下。瀑下有个深潭,叫“无底瓮”。靠东的潭壁上,有一条石阶道,叫“百梯栈”, 120 余级,是从谷底登上断崖进入黄崖洞区的唯一通道。石阶分上下两段,用吊桥连接,取下吊桥,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除瓮讫廊通道外,进黄崖洞还有4 条路,都是樵夫、药农踏出来的蹊径。一条是从下赤峪村往瓮讫廊东北面的桃花寨上去,一条是从南口南面的山上翻过北鹅口上去,都是“之”字形的盘山小路。往上走时.嘴巴几乎要吻着山坡,所以叫“亲嘴坡”。路面上都是核桃大小的石子,稍一不慎,人就会摔倒,随石滚下,所以叫“送脚石”。正北面通往宽章山那条路,也是宽不盈尺,陡不可攀。还有一条路,是从武乡县左会村,爬过2000 多米高的左会山埂口进入黄崖洞后沟。因为山高、沟深、坡陡,人们叫它“布袋谷筒”,更是一条易遭伏击的绝命路。
精心设防
八路军总部看中黄崖洞这个易藏易守不宜攻的地方,于1939 年7 月、把最大的兵工厂从韩庄搬进了洞南叫水窑的一片沟壑里。这个厂的前身是1938 年9 月由总部军工科安邑修械所,115师344 旅修械所和129 师修械所组成的总部修配所。合并时,工厂设备简陋,只能修理一些刀枪,兼造地雷、手榴弹。1939 年6 月,八路军总部根据中国共产党六届六中全会决议案关于“建立必要的军火工厂”的精神,成立了军工部,决定发展太行山区的军事工业,是年7 月,遵照朱德总司令、彭德怀副总司令和左权副参谋长的指示,为“摆脱背着工厂打游击”的局面,建立隐蔽固定的大型兵工厂,人抬肩扛,牛运马驮,克服重重困难,硬是把修配所搬进了洞区。大家凭着双手,就地取材,盖石板房,建车间,从延安运来一些新机器,把修配所扩建成为一个拥有700 多人40 部机器设备的兵工厂。1940 年春,第l 批步枪诞生时,正值朱总司令55 岁诞辰,工厂便把步枪叫做“55 步枪”,继而又造出了79 步枪和八一步马枪,月产430 支。1 941 年下半年,又造出了掷弹筒和炮弹,有力地支援了前线战斗。
从此,黄崖洞兵工厂被华北口军视为心腹之患。他们惊呼“八路军有了现代化工厂”,屡次派兵侦察“扫荡’为阻止日军的骚扰破坏,1940 年11 月中旬,彭德怀副总司令,命令总部特务团进驻黄崖洞设防,保护兵工厂的安全。
当时,我任特务团团长,郭林祥任政委部队开进黄崖洞后,彭总指示我们,要据险修筑永久性工事,就地演练部队,做好打硬仗、恶仗的准备。左副参谋长亲自到我们团指导设防工作。他带领我们勘察地形,绘制地图,实地研究作战预案,确定防御方向,兵力部署,阵地编成,火力配系,障碍设施和具体战法。并抽调6 个工兵连协助我团修筑工事.
左权对黄崖洞的布防真是呕心沥血。一到工地,就扑下身子和我们一起干,每天只带着一壶水几个摸,奔走在山上山下,沟沟坎坎,把洞区查看了个遍,为工事定点、哪里应构置暗堡,哪里应是明堡,哪里利用天然洞穴加以改造,哪里做投弹的地方,各点的火力怎样射击才能组成交叉火力网,都一一给我们团千部讲得明明白自。他还指示我们,把各级指挥员的位置、部队的支援路线、转移路线、防区区分、工程编号,一登记造册,使干部战士了如指掌,做到“平时滚瓜烂熟,战时一丝不乱”。
构筑工事开始了。干部战士顶风沙,斗严寒,争分夺秒抢时间,扛石头,挑土灰,抬钢轨,劈山洞,凿枪眼,干得热火朝天。前后经过8 个月的苦干,全洞区共构筑坑道11 节,堑壕9000 米,掩蔽部和碉堡190 个。整个黄崖洞形成了一个以营为守备区、连为防区、排设阵地、班组筑工事的有机联系的环形防御体系,能够对付敌人从不同方向的进攻。工厂外围各口,还构置了两道防线,3 道雷区。各阵地明暗碉堡林立,火力俯仰交织,既能相互支援,又能独立作战。
在兵力部署上,我们以战斗力较强的l 营,坚守易攻难守的黄崖洞西北部海拔2000 多米的左会娅口南北山,以籍钳制从武乡、辽县东下之敌;2 营防守东部绵亘崎岖的制高点桃花寨和险要崖口跑马站以及延伸“洞”外的阳坡;3 营(缺9 连)负责坚守西南部沟深崖陡的老板山、1 529 高地、前后水窑地区及面对河谷盘地的南口,以防来自黎城之敌。团指挥所设在黄崖洞南沟,观察所设在1588 和2008 高地。团预备队负责直属守备区,并视战斗情况临时机动。
至此,我团在黄崖洞完成了周密的设防,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
扼守南口
1941 年冬,日军第36 师团及津田独立混成第4 旅团3000 余人,分兵数路,杀气腾腾,直逼黎城、辽县一线,妄图一举摧毁黄崖洞兵工厂。11 月6 日,我团预备队奉命出山,在五十亩村和源泉村一带配合兄弟部队将敌打回黎城。当晚,我和部队在黄崖洞南1 公里的上赤峪村休息。夜里12 时许,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沉睡中惊醒。我抓起话筒,听出是彭总的声音,他一开口就命令道:“欧致富,你听着,所有预备队立即撤进黄崖洞,守备部队天亮前要全部进入阵地,做好一切战斗准备”。
彭总虽没有通报敌情就挂上了电话,但我意识到有大仗打了,我当即叫醒副团长陈波、参谋长郭倡江商议,分头行动。1 小时后,部队返回黄崖洞。这时彭总又来电话(总部住麻田,位于黄崖洞正东20 公里),劈头就问:“部队行动了吗?”我答道:“已进人阵地了。”他缓了口气说;“冤家对头又要拚上了,对手是日军第36 师团,去年在广志山吃过你团的苦头,人家嫌不够,又找上门来了。怎样,对付老手能行吗?”彭总风趣的话,激起我们打硬仗的劲头。我立即答道:“请首长放心,我们绝不会‘亏待’他们的!" 。
“人家老想进黄崖洞拣破烂,就让他进来看看。你说实话,能顶他多少天?" 。
“首长让我们顶多久就能多久!”我一时猜不透彭总的意图,只好笼而统之地回答。彭总笑着说:“哈哈,你什么时候学会踢球这一套,又把球给我踢回来了。好吧,你听左权副参谋长的部署。”
“坚持5 天怎样?’左副参谋长接过彭总的话征求我们的意见,“只要战局需要,两个5 天也能顶住”我征得在身边的陈副团长和郭参谋长同意,加码表了态。
“好!你们团就以5 天为限,5 天后再另部署。”左副参谋长当即作了决定,接着又解释了彭总的意图:既然敌人要到黄崖洞找麻烦,干脆叫外围部队让开一条路,然后在黄崖洞防区吃他一顿“老虎食”,把敌人牢牢咬住嚼烂!他要求我们牢记“不急不躁、猛中求稳、以守为攻、以静制动、敌变我变、克敌制胜”的作战指导思想,并要我们在山日顶两天,挫敌势头;在2 道防线再顶住两天,然后上高山我增援部队再来个反包围,把敌聚歼。任务明确后,我们立即召开会议传达首长指示,并对全团指战员作了进一步的动员。顿时群情激奋,热气腾腾,大家决心打好设防以来的第1仗,誓死保卫兵工厂。
8 日拂晓,我和郭参谋长到各营守备区检查战备落实情况。天下着小雪,整个山野笼罩着凛然肃穆的气氛.工厂在忙着“空室清野”,掩埋机器;一队队群众,在民兵的掩护下,从山口有秩序地撤出来,向后山转移,虽苦于风餐露宿,却是同仇敌汽。各个连队都按时进人了阵地,在工事里储备了足够的粮食、饮水和弹药,个个谈笑风生,充满信心,只等决战时刻的到来。
敌人先从哪个方向进攻呢?我正思考着,侦察员跑来报告:敌军先头部队已迫近南口外一两公里的赤峪村了。显然,日军直接目标是黄崖洞,主攻方向是南口。看来,此次敌人决不是飞行“扫荡”,抓一把就走,而是妄图一口吃掉我们。我立即命令前沿连队布雷封锁通道,撤走吊桥,准备战斗,同时向左副参谋长作了报告。左权同志幽默地说:“欢迎敌人碰碰南口的硬钉子,但要警惕敌人声东击西,西口1营不要轻易使用”又说,“据侦察,这股敌人号称‘钢铁大队’,配备有11 门重炮,还调来了几架飞机,要通知部队防备敌人的炮击,暗火力点万不可过早暴露。”
“是!”我斩钉截铁地表示。随即用电话将首长意图通报各营,并告诫一线的连队务必密切注视敌人的动向。一场激战就要爆发了。
10 日下午,敌人开始向我打炮,但这炮打得出奇,不打阵地,不打我纵深,专打通道和南口两侧的空地半天,我才悟出:敌人想用炮弹扫雷!我将白己的判断通知前沿的7 连,没想到他们已看穿敌人的企图,主动加强了设雷组,待敌炮击后,众即突击抢埋地雷。
打了一阵炮,敌人没有贸然进攻,我们也没有出击。这一天,山上显出紧张的沉寂。敌人在揣摩试探,苦心寻找突破之计。
11 日2 时,敌先头部队出动了。日军利用夜色,接近我南日阵地前的槐树坪,企图偷袭南口,遭我警戒分队打击后,被迫展开队形。我警戒分队机警地撤回南口工事,以逸待劳.口军偷袭不成,便转人强攻。拂晓时分,敌人的重炮、山炮、迫击炮一齐开火,炮弹由远而近,按头天的炮击目标一线轰来,先两侧,继而轰阵地前沿,仍想引爆地雷。接着,敌步兵开始进攻了,他们驱赶着100 多只羊在前面踏雷,300 多步兵紧跟在羊群后头,端着枪,哇呀哇呀地向前拥来,步兵后面是100 多个骑兵,提刀勒马怪叫着。我真担心羊群会破坏前沿的地雷区,就叫7 连注意集中火力打雷区。7 连连长冀如明却边笑边说:“团长,你也被蒙住了!那一路埋的都是大踏雷,人踏马踩才响,羊才多重呀了”我再细观察,果然,羊群只碰响几个绊雷,其余的安然无恙。
这下,日军似乎放了心,大胆地跟了上来,由1 路队形变成两路,两路又分成4 路,企图一举突进南日。敌人正得意地前行,哪知数不清的“飞雷”突然从天而降,无数个地雷卜脚下炸响。我7 连给敌人来了个“地雷会餐”。前沿各机枪阵地也向敌人开了火.敌人顿时乱成一团,躲得了头顶的“飞雷”,又踩响脚底的地雷;工兵要起地雷,又被我两侧地堡里的机枪打倒;马惊得竖起前蹄,人慌得趴在地上,不出半个小时,敌人已七横八竖地丢下200 多具尸体,我竟无一伤亡。
敌指挥官见强攻不奏效,便下令撤退。骑兵驱马在前面踏雷逃命,步兵只好老老实实地学乌龟爬,一步两挪,如履薄冰,赫赫的“皇军”成了土猴群。
12 时许,敌人集中炮火向我7 连阵地进行报复性轰击.有两门炮推到距我1000 米的槐树坪两侧突出部,对我南口工事直接脑准射击,对我构成严重威胁。为干掉这两门山炮,我当即电话请示左副参谋长准我动用火炮那时,全团只有两门炮,12 发炮弹,打l 发弹还得总部批准。没想到,左副参谋长回答得干脆;12 发全打完,三四发打敌炮阵地,其余的打敌集团目标。
我们的炮“发言”了!只用两发炮弹,就把敌人的一个山炮阵地连人带炮给掀翻了。余下10发炮弹,也都准确地落到了发起进攻的敌群里,炸倒了.一片。
然而,在敌人炮火轰击下,我南口左侧的工事被削去一角,机枪手被压在石头底下,昏迷过去。敌人趁机推进了几百米,向我7 连阵地发起猛烈的冲击,近百个敌人冲进了瓮坛廊,南口出现混战的局面,口内外都激战不止。
在这紧要关头,我7 连17 岁的司号员崔振芳,为阻击进人瓮圪廊的敌兵,一个人据守陡崖上的投弹所,一气掷出马尾弹120 枚,炸死敌兵20 多名。当马尾弹打光后,他回掩蔽部扛手榴弹时,被敌炮弹炸开的飞石崩断喉管,光荣地牺牲了。1 班长王兴国,身负重伤,双目失明,躺在地上仍鼓舞战友杀敌,高呼:“为国牺牲最光荣!一定要把敌人消灭在阵地前!" 瓮圪廊内的战斗更为激烈冲“百梯栈”的日军,见桥被撤,眼前是深崖绝路,却又不甘心退回去,犹豫了一会,便抖起“武士道精神”,竟想顺着10 米高的绝壁爬上我这边的断壁。守卫在断崖顶上和断桥头工事里的8 连连长彭志海和12 名战士,警惕地监视着敌人的每一举动。等到最后1 名敌兵下沟后,他们突然向敌开火,顿时,山沟里铁蛋飞滚,炸声如雷;步枪、机枪、地雷、手榴弹响成一团,成百的敌人,死的死,伤的伤。那面作前导的太阳旗,被污血溅成了“血花旗”。然而,受了伤的敌指挥官还想孤注一掷,他挥着指挥刀,强令没有受伤和受轻伤的士兵,拖着尸体搭起“尸梯”, 尸体垫得不够高,又硬拖重伤员垫,那些重伤员象屠案上待宰的猪一样嚎叫不止,眼看残敌就要踩尸攀登,我们的战士急中生智,骨碌碌滚下几颗大地雷,把敌“尸梯”炸毁了。
敌人几次进攻失利,便用炮火报复。曲射炮对我工事基本不起威胁作用,但是却把团指挥所到3 营电话线炸断了,使我们无法掌握前沿的情况。于是,我带着警卫员冒着敌人的炮火来到3 营指挥所,此时3 营营长钟玉山正对着话筒直喊我的代号,我不禁笑出声来:“面谈就行了,别那么大声。”他回头一看是我,高兴得嘿嘿直笑。
我们走出掩蔽部,往前沿阵地仔细观察,发现从上赤峪到槐树坪之间,敌人在重新集结兵力,约有六七百人。我提醒3 营长:“通知各连,马上调整前沿兵力,补充弹药,准备对付敌人再次进攻。”我话还未讲完,突然1 发炮弹落在离我七八米远的地方,我刚猫腰隐蔽,一团黄烟顺风卷来,怪味直呛鼻子。“毒气 ”我马上命令3 营长:“通知前沿各连,立即戴防毒面具,没有的,撒泡尿浸湿毛巾,捂住鼻子”,话没说完,我便昏了过去。等我苏醒过来,部队已顽强地打退了敌人两次冲锋。3 营长中毒较轻,一直戴着防毒面具指挥战斗。见我苏醒过来,他舒口了气说:“天哪,我还真怕你‘那个’了.”他兴奋地向我汇报刚才的战况:敌人以为放了几十发毒气弹,就没事了,便大摇大摆地扑上来。哪知我防毒及时,中毒人少,照样给它以沉重打击。
总部首长十分关心黄崖洞战斗。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左副参谋长直接挂电话到3 营,询问我的情况,要我到后方医院去。我急忙争辩说:“根本不存在不行的问题,冲锋不行,指挥还行!”,他安慰了我几句后,表扬前沿几个连队,说指战员们打出了八路军的威风。又提醒我,天快黑了,敌人还会打一阵子,好掩护他们的“殡仪队”收尸。
左副参谋长的判断非常正确。刚过17 时,日军的炮火又闹腾起来,一大群步兵拚命向南口山娅上拥,没秩序地各自散开,从地上拿了点什么东西,就猫着腰往回拱着爬着。我正纳闷:这是什么鬼战术?不一会儿明白了,原来日军个个揣了几条套马绳,见到尸体就甩出圈套,套住腿拖腿,套住头拖头,拖着就跑口奇怪的是,有的“尸体”竟然嗽嗽叫,直扑腾,原来还没有断气。我前沿崖上的战士,冒着敌人炮火的轰击,把滚雷、手榴弹推到崖下,炸得拖尸者鬼哭狼嚎,血肉横飞。幸存残敌抱头鼠窜,争相逃命。
(来源:八路军太行纪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