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兵人生中難忘的兩個“十小時”
老兵檔案
楊同泰,1923年農歷8月26日出生,山西省定襄縣人。1937年參加革命,1940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先后參加了青化砭、羊馬河、蟠龍、二打榆林、沙家店、延清、宜瓦等轉戰陝北的14場戰役。歷任宣傳隊長、敵工干事、連指導員、營教導員、團政委、蘭州軍區空軍工程部部長、蘭州軍區空軍副參謀長等職。1983年離休。榮膺三級獨立自由勛章、三級解放勛章、獨立功勛榮譽章、人民功臣章等勛章獎章。
5月9日,記者來到空軍西安干休所,當老兵楊同泰得知記者要採訪轉戰陝北那段輝煌歲月時,94歲高齡的他一下子提起了精氣神,飽含深情地講起了令他終生難忘的兩場戰斗,講起了他人生中刻骨銘心的兩個“十小時”。
常高山“十小時”
血戰沙家店 殲敵王牌師
1947年,黨中央轉戰陝北開始時,是我參加革命的第10年。那一年,我24歲,在西北野戰軍新四旅十六團一營一連當指導員,被稱為“年輕的老兵”,而旅、團長則直呼我“小鬼”。
在沙家店戰役之前,榆林戰役我也隨部隊參加了,雖我軍殲俘敵人五千多人,但攻城未果,我心裡也一直憋著一股火。
讓人著實未想到的是,給敵人當頭一擊的機會很快來到了。離榆林戰役結束還不到十天,援榆的敵三十六師師長鐘鬆叫囂“一戰結束陝北問題”,進城第二天,他率兵轉向南下,企圖與北上的敵人兩個主力軍會合,再南北夾擊吞掉我西北野戰軍。
對於敵人的計劃,我軍早有應對之策。我所在的新四旅十六團早早就趕到沙家店的常高山,挖了掩體備足了彈藥,靜等敵人進入埋伏圈。
1947年8月20日,敵三十六師大搖大擺進入了我軍伏擊圈,沙家店戰役打響了。我們先是一陣排山倒海般的猛烈炮擊,頓時硝煙蔽日,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裡夾雜著敵軍的嚎叫聲。兩個小時后,敵師長鐘鬆發覺不對,急令其一二三旅趕緊搶佔常高山。
常高山是當地一個小村庄的名字,同時也是村邊一座土山的名字,此山是這一帶的制高點,西野教導旅旅部指揮所就設在山頂,戰斗打響以后,彭德懷司令員僅率幾名參謀人員來到這裡,在山頂指揮所親自指揮作戰,所以常高山的安危,直接關系到戰局的變化。
敵一二三旅靠近常高山后,向山頂發起了瘋狂的強攻,我們居高臨下沉著應戰,多次打退敵人進攻。有的局部陣地遭到敵軍輪番沖擊,發生白刃戰,我們十六團毫不含糊,都以泰山壓頂之勢擊退了敵人。
但生死關頭,敵人稍作喘息又發起了新一輪進攻。身邊一名戰士犧牲了,我從犧牲戰友的手中拿過輕機槍,對著沖在前面的十幾個敵人就是一陣猛烈地掃射,戰友們也將手榴彈投擲過去,敵人在慘叫聲中紛紛倒下了。不過,敵人步兵剛剛退下,敵人的炮兵又發起了猛烈的炮火攻擊,炮彈在呼嘯聲中紛紛落到我們的陣地上,山上的黃土高坡,被炸得黃土飛揚。
戰斗從上午九點多一直打到晚上七點多,一直打了十個小時,敵人終於放棄了進攻,從半山腰往溝下跑。我軍主力從溝底兩側夾擊,將敵人分割成幾段,敵師長鐘鬆偷偷換上便裝,趁著夜色溜了,敵一二三旅少將旅長劉子奇被活捉,我軍斃傷、俘虜敵人六千多人。
曲思教“十小時”
一個團阻敵十個團
沙家店戰役大捷之后,更加激發了戰士們的戰斗熱情,戰士們心裡發痒、求戰心切啊!
我所在連隊的戰士紛紛摩拳擦掌,班長排長把請戰書送到了連部,讓我和連長表個態,我和連長二話沒說,懷揣著請戰書跑到營部未見營長,又跑到十六團團部,趕緊把請戰書遞給團首長,表明了誓死保衛黨中央、保衛毛主席的決心。團長袁學凱(開國少將,原蘭空副司令)、政委常祥考對視了一眼,哈哈大笑起來,團長當胸擂了我一拳:“好你個小鬼,還賴到團部不走了。隻要大家斗志高昂練好本領,咱有的是大仗硬仗可打啊!”
10月初,我們十六團接到上級命令,為保証兄弟部隊順利攻克清澗縣城,要迅速奔赴清澗以南的曲思教一帶,掃清敵外圍堡壘,阻擊敵人援兵。
剛趕到曲思教,西北野戰軍司令部又直接電令我們團向清澗南部的石台寺發起進攻。此時的陝北,天氣已經寒冷,到了晚上更是寒氣襲人,我們在黃土高原跋涉了一百多公裡、過了三條冰冷刺骨的河流,於10月8日拂曉趕到石台寺,順利攻克了敵人三個碉堡,佔領了石台寺南山。我們團一連小號兵到窯洞后邊小便,也沒帶槍,卻捉了兩個俘虜回來,還繳了兩支槍。
正在我們歡慶勝利時,西北野司發來急電:敵二十九軍軍長劉戡率十個團從延安出發,增援清澗被困之敵,十六團須在最短時間內返回清澗城南的曲思教,阻截抗擊增援之敵。我們團經過一天兩夜急行軍,於10日到達曲思教,修筑了工事,准備迎頭痛擊敵人援軍。
11日拂曉,敵軍劉戡部以所謂“方形戰團”向我陣地發起進攻,兵分五路,每路兩個團齊頭並進,當時敵人的兵力十倍於我。從清澗那邊傳過來的消息是,我軍一、三縱隊正在攻城,我團拼死也要堅守到最后一天,拒敵於清澗城門之外。
我們深知真正的考驗到了,我團阻敵的戰術分為遠、中、近的層次式打擊,遠即在敵人發起進攻之初,用迫擊炮、火炮對溝底的敵人進行猛烈轟擊,以殺傷敵人有生力量,使敵人首尾不能相顧﹔中即敵人進攻到半山腰時,集中優勢火力阻擊敵人﹔近即敵人進攻到我陣地前,利用居高臨下的有利條件,把手榴彈投入敵陣,然后,我們將用白刃戰與敵軍拼到最后一刻。
溝底裡、山坡上、陣地前,在爆炸聲中,敵人血肉橫飛﹔在彈雨中,敵人如被割的麥子般成片倒下﹔在手榴彈爆炸的煙霧中,敵人哀號慘叫。但是敵人攻擊的炮火也很猛烈,突然,我感覺腳下一聲震動,轉身一看,在自己左側四五米的土坡上,居然扎著一枚沒有爆炸的炮彈!我來不及害怕,一口氣向敵人投出去了四五顆手榴彈,跟戰友們一起,打退了敵人的這次進攻。
在炮聲中,我的耳朵已經聽不清聲音。一個小戰士左臂中彈血流不止,可他讓衛生員簡單包扎后又投入了戰斗,我讓他撤到二線,他脖子一梗、瞪圓眼睛吼道:“我還有右手臂,還可以扔手榴彈!”說著向攻上來的敵軍扔了兩顆手榴彈。這個小戰士就在這場戰斗中犧牲了。這場戰斗,我們團打退了敵軍十個團七八次進攻,沒有讓敵劉戡部援軍越過曲思教。下午四時,西北野司發來電報:清澗守敵全部被殲。我們團才陸續撤出戰斗,團政委常祥考遠眺著夕陽,留下一句話:“殘陽如血!”
這場戰斗從拂曉六點進行到下午四點,又是打了十個小時。在我的戰斗生涯中,這十小時是如此慘烈,如此厚重,如此令人難以忘卻。
(时间:2017年05月15日 來源:西安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