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老兵口述史》主编曹保明谈抗战老兵精神
硝烟散去,炮声渐远,70年岁月如白驹过隙,又是一年抗战胜利纪念日。这个日子,为了纪念胜利,更是为了纪念那些为和平与正义而逝去的和活着的生命。岁月流逝,很多事情可能早已被世人淡忘,可二战、老兵,却令人永远不能忘怀……
1945年9月2日,参加对日作战的同盟国代表接受日本投降签字仪式在停泊于日本东京湾的美军军舰“密苏里”号上举行。日本代表在无条件投降书上签字,中、美、英、苏等9国代表相继签字。至此,中国抗日战争胜利结束,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落下帷幕。
在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的日子里,抚摸着厚厚的《抗战老兵口述史》书稿,中国民协副主席、《抗战老兵口述史》主编曹保明感叹地说:“2015年,全世界都在不平静中等待着这个时刻。这个时刻属于全世界每一个生命,包括鲜活的、逝去的、青春的、苍老的……同时,人们又以极其肃穆的目光在审视着世界每一个角落的崇高和尊重。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日子的到来。”
不能忘却不可忘怀
这个日子,其实是为了纪念生命。全世界都在默默地向一切为了这个日子到来而战斗的生命致敬,向那些为了和平与正义而逝去的和活着的所有生命表示崇高的敬仰与怀念。岁月流逝,很多事情可能早已被世人淡忘,可二战、老兵,却令人永远不能忘怀……
在抢救、挖掘抗战老兵口述史的日子里,曹保明和他的工作组每一天每一刻,心都在紧缩——他们面对的每一个老兵都满脸皱纹、弯腰驼背、垂垂老矣。有的老兵,他们已追到了其棺木前;有的老兵,他们只能到墓前与其默默相对;有的老兵,在他们采访之后的几天便逝去了。人们多么渴望这些珍贵的生命能更多更久地留在这个世上啊……省民政厅年初提供的全省271名抗战老兵名单,实际采访时已有10%故去;30%-40%伤病不能接受采访;15%去了外地无从寻觅,只剩下30%的人接受了采访,又多由于语言、口音及其他表述上的障碍,使口述史的挖掘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而这,又正是这部口述史的珍贵所在。
说起采访老兵黄殿军,曹保明眼中噙满泪水。他说:“这部《抗战老兵口述史》不能没有黄殿军啊,他是杨靖宇、魏拯民、赵尚志、曹亚范等抗战英雄的战友,是转战白山黑水的抗战英雄。”可是老人目前已卧床不能言语。几经周折,曹保明终于见到了这位老战士——老人已93岁,那双明亮的眼睛仍炯炯有神,从这双眼中,每个人都读懂了他心中的述说。70多年前,他跟随抗战队伍转战白山黑水,经受了夏季长白山老林毒蛇蚊虫的叮咬;顶住了冬季没腰深的大雪和零下40多摄氏度的严寒;他们吞野菜、树皮,在饥饿中与多于自己数十倍上百倍的敌寇殊死搏斗。虽然现在他已不能述说,但他的存在就是一种述说,在他的目光深处凝固着远去岁月的烽火硝烟。
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
在曹保明的心中,老兵的记忆衔接了人类一个世纪以来的思想,是通过一个个百年的历史人物来直接表述的鲜活文化,是生命沉痛的过往,是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老兵口述史的每一个词汇、字眼儿、方言、口语。都浸透出多样的历程性、真实性。个人的经历是从他个人的角度记载的历史,若干个人的经历,就成为一个地域、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集体记忆。
曹保明和他的工作组努力把握老兵叙述的思路,如果老兵已不能口述或口述已无法表述清楚,工作组就不放过对其老伴、儿女、邻居、亲属等相关人员的采访,以使其口述内容更加完整。老兵罗东秀的口述就是在妻子申金顺的帮助下完成的,并以儿女们与父亲生活时自然讲述的内容来接续老兵的记忆,使口述史完整。老兵于万发已完全丧失表达能力,于是就靠和他一起生活的儿子口述来代替父亲。为使口述更加具有真实性和价值性,都是在其子女表述后,又重新问一问本人,直到老人回答或者点头,表示完全赞同代述后才认定。讲述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曹保明都格外尊重,细细分析,真实保留,绝不轻意变动或替换。以最严密的工作态度,为研究抗联史提供最为翔实的文献。
曹保明对记者说,口述史其实是人类心灵的刻版,口述史已属于科学文本这个观点在今天已普遍得到公开的认同。这次《抗战老兵口述史》的挖掘就是在人类文化学指导下的田野作业成果,并始终在科学的理论布局和具体的操作方法主导下进行。50多名志愿者都是以爱心为基础的参与,口述史的工作也促进了他们思想成长和情感的变化。有的志愿者写道:我们与历史在漫步,我们和生命在赛跑。与老兵交谈,就是和历史对话,听岁月倾诉。许多老兵在忍受病痛的折磨,但一讲起那段难忘的历史,他们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当他们庄严地敬军礼时,饱含着对祖国的深情,令采访者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
曹保明动情地讲起采访94岁的老兵张林,当时老人已完全聋了、哑了,“后事”也准备好了。曹保明含泪说:“那一刻,我的心在颤抖,像被开水煮着。我与老人和他的棺材默默对望。离开时,老人站在他的棺材前,慢慢举起了右手,好像对我们行最后的军礼,又好像与我们作最后的告别,那是一个战斗的生命与这个世界作最后的诀别。”
走访中,老兵们在谈到参军理由时,几乎每一个人都说是活不下去了,土地被侵略者占了,于是一步步走上了抗战之路。老兵们的口述史就是一部旧中国的生活史和记忆史。曹保明在采访老兵的每一刻都充满了对生命力的感慨——抗战历史虽说已很久远,但由于这些老兵的存在,历史又显得很近、很直接。面对这些鲜活的生命,每一个人心灵上都受到深深的震撼。几乎每位老兵躯体上都有被刺刀和子弹穿透的伤痕。那些伤痕累累的躯体,那些被子弹和刺刀穿透的肌肉和骨骼,那些留存在老兵身上的弹孔,都凝固成清晰的历历在目的述说,向世界控诉着日本法西斯的侵略暴行。
人间英雄气驰骋纵横
合上《抗战老兵口述史》,曹保明说,由于记忆在流失,有许多已成为历程的碎片。我们就是在岁月的底层去打捞这些碎片,把它重新组合成一面庞大的历史之镜,让它的光芒完整地点亮生活、照亮未来。如果我们能像这次抢救、挖掘《抗战老兵口述史》一样去认知传承,记忆将会鲜活存在。老兵不死——在老兵们的精神世界里,那些经过岁月磨砺的记忆已成为人类不朽的战歌,老兵们都是岁月的歌手。老兵的血泪述说,是历史的述说,是生活在今天的每一个人都应深深记在心底的记忆。老兵文化是人类真正的精神文化,它从久远的岁月中形成,它发自每一个生命本身。在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的今天,它更加彰显着深刻的价值。当你倾听一个经历战火硝烟而回忆着往昔的记忆之声时;当你亲眼目睹老兵肌体上被子弹和刺刀穿透的累累伤痕时;当你看见老兵站在自己的棺材前,挥手向你作最后告别时;当你目睹苍老又颤抖的手,小心地从小布包拿出一枚枚陈旧的奖章戴在胸前时……我想,《抗战老兵口述史》就是记录这样一个过程的精神文献。
曹保明清晰地记得在长白山采访老兵刘长俊时,老人讲个不停、唱个不停。当天夜里,老人来了两次电话,不断地补充遗漏部分,唯恐丢掉一点点历史细节。第二天,驱车在山路上的曹保明手机又响了,老兵刘长俊又来电话了,他说:“我回忆了一宿又想起一段,我唱给你听。”于是,老人以嘶哑的声调在手机那端哼唱起来。曹保明的眼前模糊了,热泪打湿了手机。采访抗战老兵口述史的汽车在长白山谷奔驰,车颠得曹保明眼前朦朦胧胧,耳边却是老兵那嘶哑而清晰的歌声……
2015-09-03 吉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