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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经验

吴先斌:对历史永远保持一颗好奇的心——我的口述史体验

        首次用QQ来讲,不太习惯,今天是2016年最后一天,大家这时候还能安静听一个讲座,我很感动。今晚的讲座我没有准备文字稿,也没有大纲,纯属慢谈。我个人比较喜欢漫谈,谈到哪里算哪里,这可能跟我是个自由职业者有关,喜欢随意而至,但随意不代表随便。
        此时我们大家聚集在一起探讨口述历史,口述历史在中国不是一个新鲜事,流传了两千多年的《论语》就是口述历史,但没有像今天这样让人心潮澎湃,方兴未艾。
        温州大学杨祥银教授曾用“运动”一词,来形容今天口述历史活动,我个人完全同意这一说法,现在加入口述历史的人络绎不绝,今年我受邀参加的口述历史培训班就有四、五期,且有持续升温的态势。
        我还是先给大家介绍下我的博物馆,尽管我也是抗战史志愿者的一员,我还有个不同的身份,是个馆长。这个博物馆成立于2006年,今天是第十个年头。明天即将跨入第十一个年头,承蒙各位老师的支持和同仁的鼓励,目前在社会上有了一定的影响力。现在博物馆馆藏文物5700多件,图书40000多册,走访老兵、受害者近1000人,影像资料1000小时。此外,除了纸质图书外,还有10T电子文档。
        民间博物馆目前更多还处在历史行为实践阶段,随着发展进度,还要进深到历史研究。如果没有历史研究,只有历史行为的实践,博物馆走不远。古人说,口中无文,行至不远。
        我想将本博物馆从事的历史行为,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来和大家一同分享。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做博物馆,有人以为我是抗战老兵后代,跟历史有特殊关系。说实在话,这个历史跟我的家庭没有直接关系,我就是很普通的、在这个城市长大的人,但我生活在这个城市中,受其历史的影响和文化熏陶。
        我不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但也谈不上失败。多年经商,小富即安,平时喜欢做些文化方面的活动,但开始只限于古玩字画,还没有深入到历史这一层面,在收集古玩字画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侵华日军的史料,激发了我对历史的好奇,想对历史有个了解。虽然这段历史跟我的家庭没有直接联系,但跟我们生活的城市有关系,见到这些旧史料,就会想到几十年前这个城市的历史。
        当时发现了日本山本信部队驻扎南京的基本资料。说起来有点“笑话”,也是知识面不足。比如在画册上印了“2599山本信”,我以为“2599”是部队番号,还到处跟人讲收藏有一个日军2599部队的写真贴。经后来学习后才知道2599是日本的皇纪年,2599就是1939年,错把日本的皇纪年当日军番号。一个人有知识盲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善于学习,拿无知当文化到处炫耀。
        我就想知道这个写真贴所承载的事情及其背后的历史,我就到处找人打听。当时我和南京史学界无甚联系。通过朋友打听到南京师范大学的张老师,我就同他通电话。张邀我到他家交流,当天很冷,十二月份,我们谈这个影集。张老师是个年轻学者,坦诚,毫无教授架子,直话直说,他说:这影集中的内容自己也是首次看到,自己研究的也不并是很深。我奇怪:人们推荐给我的教授,为何说不太了解很多呢?
        张老师说: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不够多,原因是资料信息不足,同时,我们对这方面历史的公开研究起步也较晚。他说,南京大屠杀公开研究,日本比我们早,上世纪七十年代,他们就到中国来研究 了,日本在七十年代就出书了,我们到八十年代才有著作问世。我听后很惊讶,为什么我们是受害一方,而研究成果却很少,不如施害者日本呢?我开始关注这一现象,发现张老师讲的是客观实情。
        我们对大屠杀更多是在写血泪控诉这一历史层面,而日本则是在社会史、受害者心灵史研究,当然我们现在研究成果也很多,我讲的是十年前的状况。
        日本学术成果会比我们多,因为参与者不一样,他们参与的有大学老师、记者、社会活动家等不同职业的人。
        我是很推崇记者来了解这些历史,记者有个优势就是洞察力强,判断力强。历史不只是要知道某天某事,知道某天某事仅是历,史则是要有研究成果的,我欢迎更多记者参与研究。
        面对日本各方面层次人在研究这方面历史,我们的研究人员构成则太单一。我们目前都是些专业人员,不像日本那样各种职业都来研究。像南京大屠杀,我们不仅需要专业的人,还需要各职业的人。因为专业人员研究的成果和社会各职业人士研究的成果,所能呈现的状态是不同的。专业人所能呈现的是一种思考的历史,而各种职业人士所研究出来的是一种历史的思考。仅仅是思考的历史就是历史学范围,而历史的思考就成了人类学范畴。后者更具社会改良作用,我希望社会各界人士都来参与其研究。
        那次跟张老师交流之后,我心中一直有个想法,能不能做个博物馆?号召其他社会各种阶层的人士一起来研究这段历史,来推动社会进步。当然这个话题吹得有点大,但至少参与到这个博物馆中的人越来越多,这点还是让我欣慰的。
        2005年与张老师谈话后,经过一年筹备,2006年12月13日博物馆建成,用我自己的厂房做馆址。因为当时社会还不够开明,就在11日举办简短的开馆仪式,并呼吁大家支持这个博物馆,当时有南京学术界的许多大咖参加,说明学者非常关心这个民间博物馆。
        开馆容易,有一定数量的文物就可以开放了,但想走得远,走得长,却很难。民营博物馆同国家博物馆不一样,国有博物馆有财政拨款,衣食无忧,从业人员只要安心做好事情就可以了,民间博物馆外无援兵、内无粮草,一切自生自灭的。马未都先生曾形容:“国有博物馆是家养动物,民营博物馆是野生动物”。我觉得很精辟,老马不愧是大文化人,看问题总是那么透彻。刚开始叫史料陈列馆,因为登记时,工作人员说:“你最多是史料往那里放一放,不能叫博物馆!”其实我更想叫博物馆,当时多种因素制约,压力太大,就暂且妥协,妥协不是投降,有时候妥协是奋起的前奏。
        抗战是一个值得大力宣传的历史,我常讲抗战是伟大的历史,但也是一部复杂的政治史,还是得守住政治底线的。“研究无禁区、宣传有纪律”这句话要在我们耳边常回响。能把博物馆开起来是第一步,这就可以了。我有了第一步,就可以有第二步。所以初步叫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史料陈列馆。第二年我又申请改成博物馆。这次不错,很快同意了。他们说:你所做的,我们看见了,同意改为博物馆。
        为什么非要改为博物馆呢?“博物馆”是个中性词,己物资人,博物育人,引人思考。让观众走进历史,不带任何偏见和成见,让观众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是博物馆一以贯之的思想。
坦率地讲,追求历史真相真的很难。真相是复杂的。如果非要到博物馆寻求答案,那么你站在文物前静静的思考就是答案。思考就是答案是我常说的一句话,认真思考过的,并沉淀在你记忆中,那就是真相。
        博物馆成立不久,我们就同学术界互动。我们参与了南京师大关于口述史的调查。那是博物馆最早接触的口述史,当时只有很少人在做这件事。我们和张老师在走访幸存者,拍摄影像资料。按着今天口述史科学标准来衡量,我们当时做的那些还不算口述历史,只能叫影像记录。尽管那些影像记录距今天口述史学标准相差十万八千里,但也弥足珍贵。比如,当时我们走访了一位老人叫张秀红,她是日军性暴力的受害者,她首次面对我们的镜头,说出了自己当年所遭受的性迫害经历,老人家今年去世了,采访她时才八十多岁,十年后,我再看这段镜头,相比较后来电视台采访的镜头,老人家当时的状态非常好,记忆力、口头表达、精神状态、面貌,都更加准确、完整。
        我们在采访时,本着亲历者“三亲”的原则。除张秀红之外,我们还采访了苏国宝老人,采访时,老人八十多岁。他的语言表述准确,还带我们到现场考查,边说边讲,我们就进行了完整的影像记录,尽管我们记录方式不科学,但毕竟有了初始影像在,为后人再研究提供了依据。
        在做口述历史实际工作中,我个人有点体会,可能很肤浅。我没有做很深的理论研究,只能谈些实际工作经验,供大家参考。
        第一,一个口述采访者的阅历知识很重要,如果采访者知识匮乏的话,你问的东西就缺乏差异性,因而缺少独有的魅力,所有的东西都是表面的流水帐。我提倡大家做专史,不要做通史。你先把某一方面研究细了,再去访问采访对象,你所作出来的口述历史就更生动、准确、有用。
        第二,要加强画面感,用画面来反应口述者的性格特征,不要光架了摄像机,在那里坐听老人说。早期前辈们可能只有录音机,现在我们有了这个新工具,应该善于运用。
        大家要学习一点基本的构图、灯光等,保证画面、构图、音效基本完美。还要拍摄些环境,就是老人平时最容易接触的人、生活场景等,要多拍一点,做为影像资料保存。环境塑造性格,我们通过环境就能看出人的性格。可能大家当时认为这些画面无用,今天看似无用的东西,明天有可能派上大用场。我是摄影师出身,在摄影界有一句名言“不后悔拍到的,只后悔没有拍到的”。
        1995年,张纯如来南京拍摄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时,她在采访幸存者的过程中,还拍了一些南京的街道画面。她给自己还拍了些镜头。现在除了拍下的大屠杀素材,她拍自己的镜头也被媒体广泛使用、传播,增加人们对南京大屠杀记忆的了解和媒体的传播度。
        第三,当天现场记录要有及时整理,第二天当然也能整理,但情绪、感受会不一样,中国人同样的一句话,情绪不同,意思表达也不同。
        对所有人的口述。亲历者可能会根据自己的需要,会夸大或隐瞒,要与档案互相印证,与公众历史背景相吻合,才能作为史料运用。很多人的过去,仅是他个人经历,不代表公众历史。历史是要经过科学的判断和提炼,才是历史。我认为还是不应该混淆个人口述和社会历史的概念,固然其中有关联,但我们也不能听风就是雨。
        第四,不要挤在一起做同一题材,眼界要放宽。口述历史目前已经成为重点文化项目,政府也很重视。凡事都可说,但不代表都可以公开。公开与不能公开,大家要做一个态度端正的考量,保护个人信息不仅是道德问题,也是法律问题,牵涉到意识形态的,还是个政治问题。我们既要低头走路,也要抬头看天,善记、善思、善言、善行是我对大家的真诚忠告。还有不要一窝蜂地做抗战,大家挤到一个话题里面,会造成社会资源的浪费,应拓展思路。比如我有一个朋友在做黑龙江乡土文化人物口述史,还有改革开放、江苏民营企业家的口述史也值得一做等等。要在口述人年轻的时候就做起来,不要等到他们老了再“老年说少事”,这是种遗憾。今天,我们做抗战老兵的“老说少事”口述史,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说实话,随着时间变化,他能记住多少、表达多少、真实的有多少,是值得考量的。我们要更重视做当代人的口述史。
        我们这个口述历史群有800多人,我希望大家不要挤在一条道上,历史的长河中有无数个阶段,希望大家多做当下人的口述史,年轻时说的事,记忆准确度更高些。
        第一次用QQ的方式,不一定交流准确。以后再有机会,说说博物馆这些年做的事情,还是很有意义的。做博物馆给我个人带来很多变化,从历史的门外汉,到现在略知一二。就历史的话题可以和大家进行交流,历史是人们共同关心的话题,借着交流历史,让人与人更加理解,让社会更加融洽。
        总之,我在做口述历史的同时,也丰富了自己的人生。“记录他人,丰富自己”已成为我常常要跟志愿者交待的一句话,时间不早了,再次感谢大家,在这个辞旧迎新应该狂欢的夜晚,来静静的听听一个半百老人的唠叨,不妥之处,请大家多批评多指正,更欢迎大家来博物馆参观,最后临别送大家一句话,这句话对我很受用,我想对大家也一定有启发,这句话就是“对历史永远保持一颗好奇的心”。
        谢谢,再见!

       (吴先斌,南京民间抗战博物馆馆长)

       (以上内容为近代中国讲座群(598145447)网络讲座,感谢南阳师范学院韩振坤提供文字整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