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舟、尹培丽:口述资料采集与收藏的先行者 ———美国班克罗夫特图书馆
1 引言
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口述史学一直是美国当红史学形态之一。国内外史学界通常认为,1948 年哥伦比亚大学艾伦·内文斯( Allan Nevis) ①在该校创立口述历史研究中心并第一次使用“口述史”这个概念,标志着现代口述史学的建立[1]。然而史实证明,成立于19 世纪60 年代初的美国班克罗夫特图书馆( Bancroft Library) ,早在19 世纪70年代就开展了口述历史工作,比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中心的成立早了70 余年。班克罗夫特图书馆不仅是美国现代口述史学的诞生地,同时也是现代图书馆开发、收藏、整理、传播口述资料的先行者。作为一个经典案例,它对今天图书馆从事口述资料开发建设也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口述资料与文字资料、实物资料一样,都是重要的人类知识表现形式。原始社会里,口传知识甚至是主要的知识形态。中国上古史官的“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以及孔子使用的“文献”①概念,都说明口传知识在当时占据着重要地位。在古代西方,口传知识不仅有着重要地位,而且其形成的资料也是图书馆的主要收藏对象之一。两河流域古巴比伦神庙图书馆收藏的泥版书中记载了许多口传历史故事,其中就有著名的史诗《吉尔伽美什》;古埃及亚历山大图书馆收藏不同版本的荷马史诗,多是不同的吟游诗人各自所依据的讲述底本。但是,由于文字的普及以及书写载体的进化,特别是纸张与印刷术的发明使用,创作性知识作品越来越多,图书馆收藏的文献逐渐丰富,由口传知识构成的口述资料在图书馆藏品中的份额随之减少,古代那种图书馆留意采集口述资料的传统也就逐步衰落了。
但是,作为保存人类记忆的社会大脑,图书馆一直没有放弃对人类口述资料的收集、保存。当1877 年爱迪生发明了留声机首次实现了声音的储存与再现,以及20 世纪三四十年代便携式磁带录音机的出现,图书馆又尝试利用这些新媒介收藏有声资料。根据现有文献来追溯现代图书馆收藏口述资料的历史时,我们惊奇地发现,在录音机发明以前,已经出现了现代图书馆采集与收藏口述资料的例证,那就是美国班克罗夫特图书馆。该馆所保存的是借助于文字将口述内容逐字逐句转录而成的抄本而非原始声音,不过因产生的源头是口述形式,我们仍认定其为口述资料[2]。班克罗夫特图书馆主动采集与收藏口述资料的行为表明,现代图书馆正在竭力修复人类记忆大脑的某种功能。这一点,恰恰是我们今天对这个口述资料开发的先行者给予礼敬的基本原因。
2 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的缘起与沿革
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校区的班克罗夫特图书馆,是以休伯特·豪·班克罗夫特( Hubert HoweBancroft, 1832-1918) 先生的名字命名的。班克罗夫特是美国著名的作家、收藏家、历史学家和民族学者,他出生于俄亥俄州格兰维尔,就读于格兰维尔学院, 16 岁到纽约州布法罗一家书店当店员,后搬到旧金山, 1852 年开始拥有自己的书店,不久还注册了自己的出版社。他是美国书店和文具经营业的早期开拓者。
1860 年,一项为美国太平洋沿岸各州编制手册的工作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为了配合手册的编撰,班克罗夫特对自己经营的书店进行了清查盘点,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参考书。可结果让他颇为惊讶: 整个书店的相关图书只有75 册。由于文献不足,班克罗夫特便产生了一个念头,即到各个州去,亲自收集那些与当地人文、历史相关的图书[3]。得益于商业经营的成功,班克罗夫特有充足的时间和资金遍访各类书店和拍卖会,其足迹所至不再限于美国,还涉及到欧洲。随着收藏的文献不断丰富,他产生了设立图书馆的念头。大约在1863 年,班克罗夫特私人图书馆正式成立了[4]。据《美国太平洋沿岸各州年鉴》的编纂者威廉·H·奈特( William H. Knight) 先生回忆,他是在1860 年加入班克罗夫特团队的,负责编纂年鉴和各种手册。他说有一天,“班克罗夫特先生粗略地看了一下我的办公桌,上面堆放着新旧不一、尺寸各异的小册子,约有100 多卷。班克罗夫特先生询问我那是些什么书,我回答是依据我们的大致地图收集到的太平洋各州的地理、历史书籍。停留片刻,他说希望我能到各个书店搜罗目前
我们尚没有的相关图书,并迅即决定设立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太平洋沿岸图书馆’( Pacific Coast Library)。”[5]这便是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的雏形。
1868 年,在拥有了一个相当规模历史资料的图书馆之后,班克罗夫特决定弃商从文,专心投入历史资料的搜集与写作,实现了从商人到历史学家和口述历史拓荒者的转变。此后,他付出了毕生的心血,最终出版了39 卷的《班克罗夫特文集》( Bancroft Works) ,而以他名字命名的图书馆也存续至今并不断壮大,如今已是全美最重要的特藏图书馆之一。班克罗夫特先生的书店最初位于加州商业街( Merchant Streets) 的蒙哥马利( Montgomery) 。随着书店经营的扩张以及图书馆规模的扩大,他于1869年在加州市场街( Market Street) 721 号盖起五层小楼,图书馆设在第五层,并于1870 年搬入新址[6]。不幸的是,加州频发火灾,在一次火灾中,图书馆险些被烧毁。为了保护他的收藏, 1882 年班克罗夫特先生又在巴伦西亚街( Valencia Street) 为图书馆修盖了更为坚固的大楼。他不仅对建筑质量要求很高,而且为了躲避火灾,每层书架都安装了金属遮板。从排架设计方面,也预留了未来25 年的图书存放空间[7]。
1894 年,班克罗夫特先生的历史资料收集工作宣告完成。考虑到他的收藏对子孙后代的价值,他决定为它们寻找一个可靠的永久的家。经过周密考虑, 1905 年他把图书馆出售给了加州大学,前提条件是图书馆必须独立存在,并确保核心收藏的与日俱增。由于对建筑防震、防火的周全设置,班克罗夫特图书馆在1906 年旧金山的地震和火灾中幸存下来,但是部分原始访谈稿遭到了破坏。为了保护图书馆的珍贵资料, 1906 年5 月,班克罗夫特图书馆搬到了伯克利校园新竣工的加州会堂的阁楼上,后来又移到母鹿图书馆( Doe Library), 1973年搬到目前的地址,即加州大学伯克利校区[4]。1918 年,班克罗夫特因车祸去世,葬于加州玛市( Colma ) 的松柏园( Cypress Lawn Memorial Park) 。
3 图书馆口述资料的采集与收藏
在班克罗夫特图书馆萌芽时期,其采集与收藏的文献主要以图书、地图、手册为主。班克罗夫特在其手稿第16 卷《图书馆演进》( Evolution of a Library)中,生动地讲述了他早年收集各类资料的心态:“我当初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去搜集那些被职员们视为垃圾的图书,作为一个西海岸的书商,我对待那些书就如同对待砖块一样,看重的不是它们蕴含的知识,而是可能带来的经济利益。我认为,将来它们应该值点儿什么。”[6]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的馆藏以手稿和口述资料为最大特色。就口述资料采集而言,该图书馆经历了两个阶段,一是19 世纪70 至80年代的“班克罗夫特口述”( Bancroft Dicta-tions) 阶段; 二是1953 年复兴并维持至今的口述历史阶段。这两个阶段间隔了半个多世纪。
3.1 “班克罗夫特口述”的形成阶段
“班克罗夫特口述”形成于19 世纪七八十年代。班克罗夫特通过访谈获取历史资料的本意是佐助自己的历史写作。但在利用这些材料的过程中,他发现保存对话原貌似乎更有价值,从而也坚定了他继续从事口述历史访谈的决心。班克罗夫特的访谈范围十分广泛,他的足迹遍布巴拿马海峡、阿拉斯加、大平原和夏威夷。他还亲往墨西哥去购买历史资料,然后带回加州整理[8]。经过努力,他不仅得到了政界要员的私人藏书和文件,而且与社会各界进行访谈,甚至包括魔门教会( Mormon Church) 的领袖等。他还专程到墨西哥城,对墨西哥的独裁者迪亚兹( Porfirio Diaz) 进行了为期两周的访谈。与此同时,他在加州也发起了几百个访谈,包括旧金山警戒委员会( San Francisco Committeesof Vigilance) ①的两名成员。
特别值得提及的是,班克罗夫特不仅对精英历史人物进行访谈,而且还渗透到社会底层,包括矿工、商人、工人、农民、大农场主等。这在某种意义上颠覆了美国的口述历史是从“高层人物”访谈开始的说法,如现代口述历史之父内文斯在其口述历史奠基之作———《历史之门》( The Gateway to History) 中对采访对象范围的定位,就要求“有系统地从还活着的美国风云人物口中和文件上,套取他们最近60 年来参与政治、经济、文化活动的全部记录。”[9]这一关注精英的口述史采访策略,从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室成立之初就予以确立并贯彻。国外有学者认为,在口述历史的兴起阶段,美国和英国的关注点是不同的。前者重视美国白人精英的口述历史,以填补文本资料的不足; 后者则关注普通劳动人民以及民俗等方面的研究。20 世纪60 年代以来,英国的社会历史学家对底层历史( history from below) 的书写,对全世界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代表性的人物和作品是保罗·汤普森( Paul Thompson) 和他于1978 年的巨著《过去的声音: 口述历史》( The Voice of the Past: Oral History)[10]。然而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的口述资料的采集范围,说明美国早期口述史也有关注下层社会的。
由于缺乏系统的业务指导和相应的伦理规范,加之班克罗夫特本人的性格特点和工作方式,在“班克罗夫特口述”形成过程中,发生了一些颇为有趣的事情。例如,班克罗夫特对女性工作能力的怀疑。根据班克罗夫特图书馆地方口述历史办公室( Regional Oral History Office,ROHO) 对班克罗夫特儿子菲利普·班克罗夫特( Philip Bancroft) 的采访记录,班克罗夫特的妻子和大女儿凯特( Kate) 经常陪伴他外出采访,并协助记录访谈内容和数据整理等工作,并且极为“认真”和富有“自我牺牲”精神[11]。尽管如此,班克罗夫特还是对雇佣女性持否定态度。他曾在文集中写道:“不知道什么原因,每次试图雇佣女职员来实施访谈和写作都被证明是巨大的失败,……对女性能力的信任使得几千美元的投入付之一炬。”[12]
再有就是对于被访者索要报酬的处理。在完全自愿的情况下,对于有突出价值的受访者,班克罗夫特会给予酒和雪茄烟等作为回馈。但是面对主动索要报酬的受访者,他却表现出极度厌恶,甚至会放弃全部访谈。他在写给试图索要一定数额版税的被访者的信中,坚定地说:“我不会以付出代价为前提而获得访谈资料,我从来不为被访者支付报酬,为原始历史素材的积累支付报酬是荒诞的。”[11]对于这种没有历史责任感的唯利是图的被访者,班克罗夫特感言:“感谢上帝,这样的人并不多。就让他们的名字在历史的长河中永远地消失吧,这反倒节省了我的笔墨……”[11]
19 世纪80 年代,班氏的访谈工作走进了低潮。直到班克罗夫特完成了他的系列著作,班克罗夫特图书馆采集与收藏口述资料的第一阶段,即被后人所称的“班克罗夫特口述”工作终告结束。“班克罗夫特口述”是图书馆最有价值的藏品之一。1942 年,亨利·劳普·旺格( Henry Raup Wagner)在著作《书之瑰宝》( Bullion to Books) 中,对其做出了高度评价:“今天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的价值不在于它所收藏的图书,而在于班克罗夫特先生对西部拓荒者个人记忆的采集和对加州要人的访谈所获得的记录以及手稿等原始资料。”[13]
3.2 口述历史研究中心成立的复兴阶段
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班克罗夫特口述”阶段结束后,又过了半个多世纪,一个因缘使得该图书馆的口述资料采集、收藏又重新复活[7]。这个因缘就是便携式磁带录音机的发明和1948 年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室的成立。班克罗夫特图书馆重新燃起了自己早期的热情,再次投身于口述资料的采集、收藏活动。1953 年,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的手稿部( Manuscript Division) 对艾丽斯·B·托克拉斯( Alice B. Toklas) 进行了一个用录音带录音的采访,标志着口述资料采集工作在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的复兴。1954 年,加州大学图书馆成立了一个小型口述历史项目———地区文化历史项目,并在此基础上成立了班克罗夫特图书馆地方口述历史办公室( ROHO) 。巧合的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口述历史研究室、加州大学的地方口述历史办公室( ROHO)都设在图书馆里,前者属于巴特勒图书馆( Butler Library) ,后者属于班克罗夫特图书馆。正因如此,美国早期从事口述历史研究的学者并非单纯的历史学家,他们中许多人是图书馆员或档案工作者。这也是早期美国口述史学有重史料价值特征的主要缘由之一[14]。班克罗夫特图书馆ROHO 在成立之后,继续秉承班克罗夫特先生的遗志,进行了大量的口述历史访谈,还在国会图书馆注册登记了其口述历史项目。ROHO 的官方网站专门开辟了“重点口述历史项目”( Featured Projects) 专栏,列举了包括女权运动和西部矿业开采以及艺术家生活访谈等非常有影响力的口述历史项目,每个项目都按“讲述者”姓名编制了索引,并从保护著作权和隐私权的角度设置了“点击授权”环节,实现了口述历史资源有限制的网上获取[15]。
与美国口述历史的关注点一致,战争经历也是ROHO 的访谈重点。目前正在进行的口述历史项目是“旧金山湾区( Bay Area) 二战亲历者口述”,现正在其网站上公开招募“讲述者”。该项目旨在了解不同背景的人是怎样来到湾区的,其动机是什么? 他们居住下来以后所从事的工作有哪些? 流离失所的战争生活对他们产生了哪些影响等[16]。曾担任ROHO 负责人的威拉·克卢格·鲍姆( Willa Klug Baum) ①女士,在长达43 年( 1958 年至2000 年) 的主管期间,策划了许多有影响力的口述历史项目,其中最著名的是“厄尔·沃伦加州生涯访谈录”( Earl Warren's California Career) ②。该项目历时10 年之久,采访人数超过140 人,访谈对象从内阁要员到沃伦的司机、同学乃至外出打猎的同伴等。全面立体地再现了精英人物的生活真相[17]。
在保持口述资料收藏的同时,班克罗夫特图书馆还广泛开展各种类型特色资源的收藏。包括大量接受地方档案、照片等珍贵历史资料,而且还以收藏珍贵古籍和著名作家( 如杰克·伦敦、琼·蒂蒂安等) 的手稿而著称。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它是马克·吐温手稿的主要收藏地,拥有超过50 万页的手稿笔记。另外还收藏部分美国科学和技术史、美国西部历史图片以及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历史档案、员工著作和回忆录等。如今的班克罗夫特图书馆设有“马克·吐温的文件和项目”、“地方口述历史办公室”、“加州大学档案馆”、“科技项目历史图画”等机构,既是地区口述历史中心,也是全美最大、最繁忙的特藏馆之一。它拥有大约2000 份口述历史访谈资料、60余万册书籍、6000 余万本手稿、800 余万张照片/图画、4 万多份缩微胶片和2 万多幅地图。该馆已经成为美国保存手稿、善本和特藏资料最多和利用率最高的图书馆之一。据现任馆长查尔斯·贝利·福尔哈伯( Charles Bailey Faulhaber) 介绍,“班克罗夫特图书馆是美国西部乃至全美收藏西班牙历史最重要的、最好的图书馆之一,也是拥有墨西哥革命历史收藏最多的图书馆之一”[8]。
4 图书馆口述资料的管理、使用经验
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的口述资料收藏不仅起步早,距今已有150 多年的历史,而且今天依然在美国图书馆界和口述历史界占据显赫地位。这除了得益于其挖掘记忆资源补充文字资料不足的意识外,还与图书馆自身所具有的独特功能密切相关,即图书馆能够用科学方法对这些资料整序、贮存、检索,能够形成其价值实现的一个完美链条。班克罗夫特图书馆在口述资料的采集、编目、整理、检索等方面积累了十分丰富的经验。尤其是在口述资料的数字化、数字维护技术、元数据标准与政策、在线利用等方面的实践探索,已经走到了世界前列。班克罗夫特图书馆在长期实践中形成的管理、使用上的一些有效经验,也很值得图书馆同行们借鉴。
4.1 开发社会资本的方法
(1) 成立俱乐部
口述资料的搜集与整理是一项费时、费力、费钱的工作。由于意识到图书馆发展所面临的资金问题, 1946 年,时任馆长哈蒙德( Hammond) 和他的同事们组织了名为“班克罗夫特图书馆之友”的俱乐部,人数控制在2000 人,为图书馆发展提供精神和资金支持。俱乐部一直延续至今。图书馆每年为俱乐部成员颁发纪念品,主要是印刷精美的班克罗夫特收藏更新简介,还定期出版反映班克罗夫特图书馆动态的刊物Bancroftiana[7]。此外,为了鼓励历史研究,将班克罗夫特开创的深度挖掘历史素材、重塑历史的研究传统继续发扬下去,俱乐部还设立了“休伯特·豪·班克罗夫特奖”( Hubert Howe Bancroft Award) 。在每年召开的年会上为“在历史研究与记忆保存方面有突出贡献”的个人颁发这一奖项。获奖者中有图书馆员、作家、口述历史学家和收藏家等[18]。
(2) 设立“磁带捐献中心”( Donated Tapes Collection)ROHO 的口述历史访谈范围主要集中于美国西部的重大人物和历史主题。但一个机构的访谈毕竟有限,于是图书馆决定突破机构局限,动员社会力量参与口述历史访谈,并在图书馆设立了“磁带捐献中心”,鼓励各个行业有历史使命感的访谈爱好者们自行录制访谈音像磁带,捐献给图书馆。众多有价值的信息通过这种方式得以保存。其中包括安妮·洛夫蒂斯( Anne Loftis) 和奥德里·格德( Audrie Girder) 对日裔美国人关于二战集中营的访谈,圣何塞州立大学教授罗伯特·E·莱文森( Robert E. Levinson) 对深陷淘金热的犹太人后裔的采访,旧金山州立大学学生乔治·尤尔特( George Ewart) 对激进的农业工人领袖的采访等。由综合亚洲资源项目( Combined Asian Resources Project) 执行的闻名遐迩的100 多个亚裔美国人的访谈资料也存放在该中心。
这些访谈资料尽管都没有对应的抄本,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研究者利用的便捷程度,但是人们可以通过移动声像记录编目系统( Motion Picture-Sound Recordings Catalogue) 实现对访谈资料主题和访谈题名的检索[19]。
(3) 出版图书,出售访谈抄本
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的手稿收藏十分丰富,令许多研究者趋之若鹜。人们将这些手稿誉为“霉变手稿之矿”( A Mine of Musty Manuscripts) 。为了方便读者对馆藏资源的利用,图书馆编辑出版了《地方口述历史中心访谈目录( 1954 - 1979》、《地方口述历史中心访谈目录》( 1980 - 1998) 和《班克罗夫特图书馆收藏手稿指南》,为图书馆赢来不菲的收入。此外,马克·吐温的往来通信、未发表的手稿、笔记以及迄今仍未面世的作品的出版等也是补充图书馆资金的重要途径[7]。图书馆如今已经拥有自己的出版社———班克罗夫特图书馆出版社( Bancroft Library Press) 和书店( Bancroft Library Store) 并在图书馆网站上公布出版图书目录和提供网上售书服务[20]。
正式出版物之外,抄本也为图书馆开辟了财源。对于研究者而言,基于访谈内容逐字逐句转录而成的抄本更加方便存储和阅读。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由于其口述资料在还原美国西部历史方面的不可替代性,其抄本的利用率非常高。抓住这一商机,图书馆提供抄本出售服务,供全国各个图书馆和私人研究者购买[7]。
4.2 灵活的利用方式
(1) “批判式利用”
基于对历史原貌的尊重和对自身资料的客观评价,班克罗夫特图书馆在口述资料的提供利用方面,形成了与利用者互动的民主开放的局面,即所谓的“批判式利用”( critical use) 。无论对于访谈的原始录音还是对于完整的抄本,利用者都可以提出批评意见和修改建议,但必须提供确凿证据和准确信息来源,以便图书馆工作人员进行修改或校注。利用者还可以推荐与某个访谈相关的未来访谈,甚至可以提供资金线索[19]。
(2) 设立专门奖学金
为促进图书馆资源的利用,班克罗夫特图书馆为加州大学致力于研究班克罗夫特图书馆资源的研究生设立了专门奖学金,每年资助2 名同学。资助范围涵盖学费和基本生活费。在这一资助下,众多的学者从“霉变的手稿矿”中寻到了无数“宝贝”。事实上,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由于其收藏内容之广和形式之丰富,为研究者理解过去乃至目前所生存的时代,提供了活灵活现的生动资源。这也真正实现了班克罗夫特先生对图书馆的定位———“不仅是资料的存储地,而且是促进知识发展的场所”和图书馆的服务宗旨———“为学术研究服务,包括现在和将来”[7]。
5 结论
从某种意义上说,美国早期的口述历史项目是在“班克罗夫特口述”的激发下进行的。乔治·R·斯图尔特( George R. Stewart) 就是早期受其启发而从事口述历史工作的人物之一。他在班克罗夫特图书馆ROHO 的发起以及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中心的成立等方面都起到了重要作用。在1966 年写给时任ROHO 负责人的鲍姆女士的一封信中,他即介绍了这段经历:“1943 年,我们开始有想法要成立ROHO 项目。由于我在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的工作经历以及对艾伦·内文斯著作的阅读,我认为有必要将班克罗夫特先生开创的历史研究方法继续下去。1945 至1946 年,在我担任图书馆委员会主席期间,就这个事宜与图书馆员和历史界开展商谈。在哈特( J. D. Hart) 的激励下, 1945 年我们的口述历史工作真正开始。那也正是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项目的筹建时期。”[11]
1966 年,鲍姆女士在西部历史协会( The WesternHistory Association) 第6 届年会上提交了名为《口述历史: 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的传统复兴》( OralHistory: A Revived Tradition at the Bancroft Library)的论文,该文认为风靡美国的口述历史是一百年前“班克罗夫特口述”的复兴[11]。一年之后,即1967年,美国成立了全国性的口述历史协会( Oral History Association,OHA) ,鲍姆女士是主要发起人之一[21]。由此可见,班克罗夫特图书馆对口述资料的采集与收藏,不仅起到了美国口述史产生的触发点的历史作用,而且也成就了其美国现代口述史学创始者的地位。
保存人类文化记忆是图书馆永恒的历史使命。但现代图书馆保存人类记忆的方式基本上是被动的,即它不生产文献( 知识文本) ,而是从浩瀚的文献中进行选择收藏。在知识生产与消费的过程中,出版机构主导了知识生产的上游环节,图书馆因扮演了知识交流中介的角色,主要处于中游环节上。图书馆不生产知识,只能被动选择、保存现有知识,这与古代图书馆既生产知识( 如撰写年鉴与史传、编纂各类辞典等) 也保存知识的功能大相异趣。班克罗夫特图书馆对口述资料的采集与收藏改变了现代图书馆的这种被动方式,它通过主动访谈社会各阶层人士形成了珍贵的口述历史文献。这种介入知识生产并将知识生产与知识保存打通的图书馆实践活动,复活了古代图书馆的文化传统,不仅造就了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独一无二的馆藏特色,也使得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的学术水准得到了提升。
以至于被奉为口述历史之父的内文斯也对“班克罗夫特口述”极为推崇。他在1938 年的《历史之门》一书里中肯地指出,“班克罗夫特是唯一使用访谈方法产生历史文献的历史学家。”[11]内文斯自己也正是在班克罗夫特基金( Bancroft Fund) 的支持下,于1948 年5 月开始对纽约公民领袖乔治·麦卡内尼( George McAneny) 进行访谈,开启了他的第一次口述访谈实践[15]。如今,任何一个图书馆,如果要在保存人类记忆方面起到独特的、甚至是不可复制的作用,如果要在学术发展中获得学术共同体的承认与推赞,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的实践无疑具有很好的启发与借鉴作用。
尤其是在数字多媒体时代,口述资料在全球范围内正经历着类似“班克罗夫特口述”一样的复兴。口述历史、口头传统等口述资料越来越多地被纳入图书馆的收藏范围。从1992 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记忆”工程的发起,到各国记忆工程的实施,如“美国记忆”、“荷兰记忆”的推进以及料的职责,而且要结合人文、地域等自身特点,借助
数字媒体技术“生产”出特色资源———口述资料。
因为口述资料能够丰富历史细节、关注边缘群体生活现状、提升个人证据在法律和政治实践中的重要性等,其积极作用正在日益凸显。而在这方面,班克罗夫特图书馆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成功的典型范例。
另外还值得强调的是,班克罗夫特图书馆早期几十年中是一所私立图书馆。美国有许多风格各异、职能不同的私立图书馆,如位于纽约曼哈顿中城交会处的皮尔庞特·摩根图书馆,位于华盛顿的福吉尔·莎士比亚图书馆,位于芝加哥的纽伯里图书馆,位于洛杉矶郊外圣马力诺城的亨廷顿图书馆。它们成立时间不同,有的已有百年以上的历史; 馆藏特色不同,有的是世界上某类文献研究的学术中心。至于成立动机、图书馆建筑等方面,私立图书馆之间的差异就更大了。例如沃尔特·纽伯里( Walter Loomis Newberry, 1804-1868) 创建纽伯里图书馆( The Newberry Library) 时,他只是想用图书馆来净化城市并使其有文化素养。但是没想到却发展为一所著名的学术图书馆[22]。班克罗夫特图书馆从一个书店演变为图书馆,再发展为享誉世界的一所研究型图书馆,以至于深受学术界和公众的尊重,其成长轨迹与创建人班克罗夫特先生的经历、性格有着密切关联。私立图书馆的差异性往往是由创建人、环境、时代等多种因素造成的。正是这些极富个性差异的私立图书馆的存在,才使得今天的美国图书馆事业显得如此生动,才使得美国文化多了些虔诚心与厚重感。
(王子舟,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教授兼系副主任、学术委员会主任。尹培丽,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2010 级博士研究生,法学硕士,律师。 来源:《中国图书馆馆报》)